港交所聆讯前的最后一场非交易路演，安排在中环一家顶级私人银行的会议室内。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天际线，窗内是十几位掌管着数十亿乃至上百亿美元资本的基金掌门人或其代表。空气里弥漫着成功与权力的味道，也弥漫着无声的审视。
林一身着合体的深色西装，站在全息投影前。他没有立刻开始播放精心准备的ppt，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这些人的决定，将直接影响红星上市的定价、发行规模，乃至未来的市场声誉。
“各位先生，女士，”他的声音透过同传耳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在展示那些枯燥的数据和图表之前，我想请大家看两样东西。”
他示意助手切换画面。巨大的全息投影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张高精度特写照片——红星新一代低损耗大功率电感的内部结构。精密缠绕的金属线圈，特殊配方的磁芯材料，在微观镜头下呈现出一种冷峻而复杂的几何美感，如同现代工业的微缩殿堂。
“这是红星的现在，”林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我们称之为‘工业的筋骨’。它每降低一瓦特的损耗，意味着成千上万座通讯基站能节省可观的能源，意味着我们赖以生存的信息网络能够更绿色、更高效地运行。”
接着，画面切换。出现的是一幅水墨画——林曦那幅获奖的《根脉之光》。苍劲的古树与散发着微光的电路脉络共生，传统的水墨韵味与充满未来感的意象交织。
“而这一幅，”林一的语气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是我的女儿，一位年轻的艺术学生，所描绘的‘传承与未来’。它提醒我们，无论技术如何迭代，文明的脉络始终延续；无论企业走多远，其根基永远深植于我们对更美好生活的追求之中。”
他将两幅看似毫不相干的图像并列展示。
“红星集团，就是这样一家公司。我们既有能力锻造这样坚硬的‘工业筋骨’，也从未忘记技术背后应有的‘人文温度’。我们追求的，不是冰冷的数字增长，而是有质量的、可持续的价值创造。”
这个开场白，出乎所有投行顾问的预料，却瞬间抓住了在场投资者的注意力。它超越了常规的路演话术，将一个高科技制造企业的内核，提升到了文化与哲学共鸣的层面。
接下来的演讲，林一将这种基调贯穿始终。他讲解技术优势时，会类比为“如同中国书法中的中锋用笔，力量沉实而轨迹清晰”；谈到市场战略时，会引用“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来阐释红星的灵活与韧性；甚至在回应关于专利风险的质疑时，他也坦然道：“真正的创新如同古画鉴定，笔墨可以模仿，但气韵与风骨无法复制。我们对自身技术的独立性与创新性，有基于事实的绝对信心。”
问答环节，尖锐的问题依然不少。一位以挑剔着称的美资基金合伙人直接发问：“林先生，您的故事很动人。但资本市场更相信数据。您如何保证，在上市获得巨额资金后，红星不会像许多中国公司一样，陷入盲目多元化或者效率低下的陷阱？”
林一迎向对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您的问题很好。红星的核心竞争力，在于对特定技术领域的专注与深耕。募集资金的主要用途，招股书中有明确披露，超过70%将用于现有核心技术的深化研发和产能扩张。我们相信‘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至于效率，”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铿锵，“红星经历过现金流断裂的危机，经历过国际巨头的专利狙击，我们是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存活下来，并变得更强的团队。对效率的追求，以及对风险的敬畏，已经刻进了我们的骨子里。这一点，您可以从我们过去三年在营收增长的同时，管理费用率持续下降的数据中得到验证。”
他的回答，既有宏观的战略定力，又有微观的数据支撑，既坦诚了普遍存在的担忧，又旗帜鲜明地展示了红星的差异化特质。
路演结束，原本计划一小时的会议，持续了近两小时。几位之前态度保留的投资者，主动上前与林一交换名片，并表示会“认真研究”。
当林一走出会议室，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吹拂在他脸上，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些许疲惫。投行负责人难掩兴奋地走过来：“林总，效果超出预期！有几家之前一直约不动的顶级长线基金，已经主动询问下次交流的时间了！”
首战告捷。
然而，就在林一团队稍感振奋之际，一场针对红星上市定价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一些匿名的分析报告开始在某些海外财经平台上流传。报告承认红星的技术实力，但重点质疑其“估值过高”，认为其定价“严重透支了未来三年的增长预期”，并隐晦地提及专利诉讼和环保核查曾有的“风波”，暗示存在“未完全披露的风险”。同时，关于国内通讯设备市场“可能见顶”、“竞争加剧导致毛利率承压”的看空言论也开始增多。
这些声音零散而模糊，却像病毒一样，在机构投资者的小圈子里悄然扩散，试图影响市场情绪，打压发行定价。
“他们在打压估值，为上市后可能的做空做准备，或者，就是想低价拿货。”经验丰富的投行家一针见血地指出。
林一看着收集来的那些负面信息碎片，眼神冰冷。他知道，这是资本市场上司空见惯的心理游戏，尤其是在中概股身上。
“不必自辩，越描越黑。”他指示团队，“按原定计划，坚定推进路演。用我们接下来与更多基石投资者和锚定投资者的深入交流，用我们更扎实的技术演示和订单数据，去粉碎这些杂音。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与此同时，林曦的“城市肌理”公共艺术项目进入了最后的布展阶段。老周亲自带人送来了一箱从红星老仓库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废料”——有老式仪表盘上的黄铜指针，有刻着红星早期Logo的金属铭牌，有磨得发亮的旧工具手柄，甚至还有一小段淘汰下来的、带着锈迹和油污的传送带链条。
林曦如获至宝。她将这些充满历史感和工业印记的“肌理”，与她绘制的巨大工业场景油画、采集的车间环境音、以及用光纤维模拟的电路脉络结合在一起，在美院的展厅里构建了一个沉浸式的装置艺术空间。她将这个作品命名为《呼吸的钢铁》。
展览开幕那天，林一还在海外奔波路演，未能到场。宋清去了，她站在那个由冰冷钢铁与温暖光影、嘈杂噪音与静谧画面交织的空间里，看着女儿的作品，眼眶湿润。她拍下照片和视频，发给林一。
深夜，林一在异国酒店的房间里，点开妻子发来的视频。他看着女儿在那片“钢铁丛林”中，向观众讲解她的创作理念，眼神明亮而自信，言辞间充满了对工业之美的深刻理解与敬意。那不再仅仅是他眼中需要呵护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开始用自己独特的视角观察世界、表达世界的年轻艺术家。
他看着视频中那些熟悉的、来自红星老厂的零件，在女儿的艺术构图中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与冰冷的资本市场博弈相比，这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又在某个深处紧密相连。
他回复信息：“告诉曦曦，爸爸看到了。她的钢铁，在呼吸。我们的筋骨，也有了温度。”
资本的暗流与艺术的表达，看似平行，实则都在试图定义价值。林一关掉视频，再次打开电脑，审阅下一场路演的材料。他知道，他必须用资本的语言，赢得这场定价权的战争，这不仅是为了红星，也是为了证明，那些由“呼吸的钢铁”和“工业的筋骨”所承载的价值，理应获得这个世界的公允衡量。
风暴在聚集，但灯塔的光芒，也从未如此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