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振国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火,带着侦察兵特有的精准和穿透力,在铺着雪白桌布、摆满佳肴的红木餐桌上炸开。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凝滞的空气里,也砸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
家世背景?职业规划?真心?未来打算?甚至……经济形势?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网,瞬间收紧。林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沉入冰窖。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下意识地蜷缩,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换取一丝清明。无名指上那枚铂金素圈,紧贴着皮肤,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唯一的浮木。
他能感觉到身旁苏清璇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放在腿上的手,在桌布的遮掩下,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担忧、紧张,甚至一丝绝望的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林默的左手,在桌布的掩护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和力量,悄然移动,精准地、紧紧地覆在了苏清璇冰凉颤抖的右手上!
肌肤骤然相贴!
苏清璇的身体猛地一震!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甚至因为惊慌而微微痉挛。但林默的手掌却带着千钧之力,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坚定,牢牢地将她冰冷、汗湿的手指包裹住!他的指腹甚至微微用力,带着一种安抚的、传递力量的节奏,在她紧握的拳头上重重地捏了一下——别怕!
那滚烫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力量感,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苏清璇的全身!慌乱的心跳被强行稳住,冰凉的指尖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奇迹般地停止颤抖。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上因长期握笔和敲击键盘而留下的薄茧,粗糙地摩擦着她细腻的手背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踏实感。那枚套在她无名指上的同款铂金素圈,此刻也清晰地硌在两人紧贴的掌心之间,冰凉坚硬,却又像一枚烙铁,将两人隐秘地连接在一起。
林默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汲取了掌心相贴传递来的力量,也汲取了无名指上戒指传来的微凉镇定。他抬起眼,目光不再闪避,如同沉静的深海,迎向苏振国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没有谄媚的讨好,没有怯懦的闪躲,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破釜沉舟般的坦诚。
“叔叔,”他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餐厅里,“我的出身,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目光坦然,语速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老家在江南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小镇,父母都是镇中学的老师。家境……确实清寒。从小到大,我穿的衣服很多是亲戚家哥哥穿剩的,用的课本是上一届学长留下的。我父母教会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人穷志不能短’,读书是改变命运最踏实的路。”
他没有渲染苦难,只是平静地陈述,那份坦然反而更显分量。苏振国深沉的眼眸里,锐利的神视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能考上燕京大学,”林默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却绝不张扬,“是我拼尽全力,也是我父母节衣缩食供出来的结果。我很珍惜。”他微微停顿,目光转向身旁的苏清璇,那眼神深邃而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温度,桌布下握着她的手,也下意识地又紧了紧。
“现在,我是清璇的助理。能在她身边工作、学习,看着她如何运筹帷幄、如何面对挑战、如何在巨大的压力下依旧保持清醒和坚韧……”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钦佩和倾慕,“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宝贵的成长。我清晰地知道自己离真正独当一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有明确的职业目标——在智能化和效率提升的领域深耕,成为能真正解决问题、创造价值的人。这个目标,与我是否在苏氏,是否在清璇身边,并无必然联系,但能在这里学习实践,是我的幸运。”
他巧妙地将“依附”转化为“学习”和“成长”,既表明了态度,又展现了自己的独立性和进取心。
“至于对清璇,”林默的目光牢牢锁在苏清璇脸上,无视了周围的一切。桌布下,他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摩挲着她无名指上那枚铂金素圈光滑的戒面。那细微的摩擦感,带着电流般的酥麻,清晰地传递到苏清璇的指尖,瞬间击溃了她所有强装的镇定,让她脸颊飞起无法控制的红霞,连耳根都染上了艳色。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真诚和重量,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清璇的心尖上,也清晰地传入苏振国和周婉茹的耳中:
“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不是因为她执掌多大的企业。我喜欢她工作时专注到发光的眼神,喜欢她偶尔流露出的、不那么‘苏总’的笨拙和可爱,喜欢她……喜欢她这个人本身。她的强大让我钦佩,她的脆弱让我心疼。这份喜欢,很真。”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转向苏振国,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如同在许下生命的承诺:
“关于未来,叔叔您说得对,责任不是空话。我渴望的未来,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不是依附,而是并肩。用我的能力、我的肩膀,去分担她的压力,去守护她的笑容,去给她我能给予的、最坚实的依靠和最踏实的幸福。这需要时间,需要我变得更强大,但我绝不会退缩。这份责任,我扛得起,也愿意扛一辈子。”
最后一句“扛一辈子”,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整个餐厅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苏振国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他深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林默的脸上反复扫描。那份锐利的审视似乎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他看了林默很久,又扫了一眼自己女儿那绯红的脸颊和明显被触动、甚至有些失神的样子。
终于,他缓缓将酒杯放到桌上。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咔哒”声。
他没有说任何评价的话。
他只是拿起公筷,动作略显生硬地,夹了一大块油亮诱人的红烧肉,越过半张桌子,稳稳地放进了……林默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碗里。
“吃菜。”苏振国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你周阿姨忙活了一下午。”
周婉茹脸上露出了真切的、带着深意的笑容,她连忙打圆场:“对对,小林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清璇你也吃啊,别光看着!”
桌布之下,林默和苏清璇紧握的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濡湿,黏腻却又无比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那枚被林默指腹温柔摩挲过的铂金素圈,此刻仿佛带着两人共同的体温,在隐秘的角落,无声地见证着这场惊心动魄的试炼,也见证着两颗心在高压下更加紧密的靠近。林默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那枚戒指上,又轻轻地、确认般地勾画了一下。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而真心,已在素圈的见证下,袒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