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积石山所庇护的那片安宁山谷，仿佛一步踏回了真实的北疆。
酷寒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灵力护罩，试图钻进骨髓。风声不再是呼啸，而是变成了某种实质的、沉重粘稠的压迫感，裹挟着坚硬的雪粒，抽打在身上噼啪作响。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了白与灰的色调，白的是无边无际的雪原与冰层，灰的是铅沉低垂、仿佛永远化不开的云霭。
陈霄紧了紧身上那件得自西域、掺入了庚金之精的御寒法袍，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便被冻结，化作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他抬头望向远方，在地平线的尽头，一片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轮廓，正巍然矗立。
那便是北疆第一重镇——霜寒城。或者说，是守护着霜寒城的“永冻之墙”。
随着距离拉近，那堵墙的细节愈发清晰，带来的震撼也愈发强烈。
它并非由砖石垒砌，而更像是将万丈冰川直接挪移至此，经过无数岁月的积累与某种力量的固化而成。墙高逾百丈，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幽蓝色。墙体表面并非光滑，布满了无数年轮般的冰层纹路，以及嶙峋尖锐的冰刺，在惨淡天光下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一股亘古不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极致寒意，从墙体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甚至在城墙外围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的极寒力场。
“永冻之墙……”陈霄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他能感觉到，这堵墙不仅仅是一道物理屏障，其内部更蕴含着一丝近乎规则的“绝对冰封”之意，与整个北疆的严寒地脉隐隐相连。若非有特殊通道，恐怕连元婴修士都难以强行逾越。
城墙之下，开设着一座巨大的门洞，但门洞并非空荡，而是被一层不断旋转、流淌着的淡蓝色光幕所封锁。光幕上符文闪烁，散发着空间波动，显然是一座品阶极高的传送阵法。所有想要进城的人与物，都必须通过这唯一的“门”。
城门处排着不算长的队伍，大多是些裹着厚厚兽皮、气息彪悍的北地修士，也有少数商队模样的队伍，驾驭着一种体型壮硕、披着长毛、不畏严寒的“牦犀兽”，拉着的雪橇上堆满了货物。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北地特有的、被风霜刻印的沉默与警惕。
陈霄收敛气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寻常的、前来北地历练或寻药的南山境修士，默默排在了队伍末尾。
等待间，他耳中捕捉着周围零星的交谈。
“……今年的寒气潮汐又快来了，听说墙外的几个小型聚集点已经彻底联系不上了。”
“唉，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多亏了‘冰夷上神’庇佑，咱们霜寒城还能有这堵墙挡着。”
“嘘！慎言！现在是‘凛冬主教’大人在执掌神谕，莫要胡乱称呼！”
“怕什么？冰夷上神也好，凛冬主教也罢，只要能保住城里暖和，信谁不是信？”
“话是这么说，但最近主教大人颁布的‘虔信令’……算了，不说了，赶紧进城。”
冰夷上神？凛冬主教？虔信令？
几个陌生的词汇落入耳中，陈霄目光微闪。这北疆的信仰氛围，似乎与西域拜火宗那种狂热的、赤裸裸的精神控制有所不同，但同样透着一股扭曲和压抑感。那个“冰夷”，听起来像是此地原本信仰的某位与冰雪相关的自然神灵，但似乎正被一个更具权威的“凛冬主教”所取代或重新诠释。
轮到他时，守卫城门的是一队身披亮银色冰甲、气息冷峻的修士。他们检查了陈霄出示的青玄云游令（此物在南山境周边还算有些辨识度），又用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镜子法器对他照了照，似乎在检测是否有异常的能量波动或被魔气沾染。
“南山境的？来此何事？”为首的守卫队长声音如同冰碴摩擦，不带丝毫感情。
“游历，寻药。”陈霄言简意赅。
守卫队长看了看镜子法器，宝石并未异常闪烁，便挥了挥手：“进去吧。记住，城内严禁私斗，严禁诋毁凛冬主教与冰夷信仰，需遵守‘虔信令’相关规定，违者严惩不贷。”语气中的警告意味十足。
陈霄点了点头，迈步踏入那淡蓝色的传送光幕。
一阵轻微的眩晕与空间转换感过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城墙之内，并非是想象中的冰窟雪巢，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被严格管控下的“生机”。
街道宽阔，以巨大的青黑色石板铺就，石板缝隙间似乎铭刻着细密的符文，散发出微弱的热力，融化了落下的积雪，让路面保持干爽。两旁建筑多以巨大的冰岩垒砌，或者干脆就是依循着某种天然冰结构雕琢而成，风格粗犷而冷硬。
空中，并非完全露天，有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能量光罩笼罩着整个城市上空，将绝大部分的风雪隔绝在外，只允许黯淡的天光透入。光罩的能量源，似乎来自于城市中心几座高耸的、如同冰晶尖塔般的建筑。
城内的温度虽然依旧很低，但比起墙外的酷寒，已是天壤之别，大约维持在滴水成冰，但不至于瞬间冻结血液的程度。街道上行人不少，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少了些墙外的绝望，却多了几分麻木和顺从。他们身上的衣物虽然厚实，但款式相对统一，多以蓝、白、灰为主色调，许多人的袖口或领口，都佩戴着一枚冰晶状的徽记，上面雕刻着一个模糊的、仿佛在风雪中咆哮的人形轮廓——那大概就是“冰夷”的象征。
偶尔能看到一队队身着与城门守卫同款冰甲、被称为“冰裔卫士”的修士巡逻而过，他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上的每一个人。
陈霄漫步在街道上，通明的地脉感知力悄然展开。他“看”到，脚下这座城市的地底，埋设着极其复杂庞大的符文网络，正不断地从更深层的地脉中汲取着微弱的热力，并通过那些石板和空中的光罩释放出来，维系着城内的生存环境。但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这股维系生机的能量流，正受到一股来自北方、深沉死寂的寒流力量的不断侵蚀和压制，使得整个符文网络运行得异常艰难，如同一个病人在勉力支撑。
而那股死寂寒流的源头方向，与他之前在积石山感知到的、被冥泽阻塞的主地脉方位，完全一致。
“以人力构筑如此规模的城池，对抗天地之威，已属不易。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甚至可能加剧了地脉的某种失衡……”陈霄心中暗忖。
他需要了解更多信息。最好的去处，无疑是酒馆或者茶馆这类消息汇聚之地。
他很快找到了一家名为“暖雪居”的茶馆。名字起得颇有意味，在这冰天雪地里，“暖雪”恐怕是当地人最奢侈的向往。
茶馆内燃着一种特制的、散发着松脂清香的暖石，温度比外面又高了些。客人不多，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
陈霄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本地特有的、用某种耐寒植物根茎泡制的“热根茶”，茶水入口辛辣，却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
他静静听着周围的交谈。
大部分话题都围绕着生存：猎获的兽材、采集的冰属性灵草、抵御下一次寒气潮汐的准备……而出现频率最高的，依旧是“冰夷”、“凛冬主教”和“虔信令”。
“……主教大人昨日又在中央大祭坛举行了祈暖仪式，据说光罩又稳固了三分。”
“虔信令要求我们每日早晚必须对着冰夷徽记祷告一刻钟，还要定期缴纳‘暖捐’，用于维护城防大阵……负担又重了。”
“哼，总比冻死在外面强！听说西边有个村子，不信奉冰夷，想靠自己那点微末阵法硬抗，结果整个村子一夜之间就成了冰雕！”
“慎言！冰夷上神威严不容置疑！凛冬主教乃是上神在人间唯一的代言人，他的谕令，必有其深意。”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冰夷，和古老传说里那位执掌冰雪、亦能带来冬眠与静谧的自然之神，似乎不太一样了……”
“古老传说？那些早就被定为‘妄言’了！现在唯一的经典就是主教大人颁布的《凛冬圣典》！”
听着这些压抑的、带着恐惧与迷茫的议论，陈霄缓缓抿了一口辛辣的热茶。
他指尖在茶杯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识海中的无字天书微微震颤，关于“冰夷”的记载，正伴随着他听到的只言片语，开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但天书反馈的信息充满了矛盾与混乱，仿佛其本质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覆盖。
扭曲的信仰，被篡改的传说，维系着脆弱生存的边城……
这北疆的水，比预想的还要深。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北方，指向那片被称为“冥泽”的万年冰封之地。
他放下茶杯，目光透过茶馆的窗户，望向城市中心那几座最高的冰晶尖塔，塔尖正散发着幽幽蓝光，与笼罩全城的能量光罩相连。
那里，就是所谓的“凛冬主教”的居所与大祭坛所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