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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香蕉紫薯球的卓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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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她明明死在了团建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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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女同事总在加班到深夜时,突然对着空荡荡的工位说:“你要的材料我放这里了。”

直到公司年会上,主持人播放纪念视频,画面里赫然出现她对着空位说话的场景。

而那个空位上,坐着去年今日已跳楼身亡的前任员工。

视频播放瞬间,所有灯光熄灭,再亮起时……

新同事消失了,她的工牌掉在地上,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救救我,我困在去年今天。”

---

楔子:失落的剪影

雨总是在深夜造访这座城市。

林薇关上文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窗外的霓虹隔着雨幕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像融化了的廉价糖果。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头顶这一盏灯还亮着,投下一圈孤零零的光晕,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沉默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冷却后的微酸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她保存文件,开始收拾东西。鼠标、笔记本、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迟疑的脚步声从身后那片属于项目b组的区域传来。

是苏晓。那个上周刚来的女生,坐在靠窗最角落的那个工位。林薇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很安静,总是低着头,头发有些枯黄,脸色在日光灯下显得过分苍白。

这么晚了,她还没走?

林薇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她听到苏晓坐下的声音,然后是鼠标点击的轻响,很快,又变成了键盘持续而稳定的敲击声。果然又在加班。林薇心里叹了口气,新人总是最辛苦的。她没打算打扰,背起包,准备离开。

就在她经过b组区域边缘,即将走向门口时,苏晓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但在寂静空旷的办公室里,却清晰地钻进林薇的耳朵。

“你要的材料,我放这里了。”

语调平常,带着一点完成工作后的放松,就像白天里任何一次普通的同事交接。

林薇的脚步顿住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朝声音来源望去。苏晓侧对着她,目光看着自己工位旁边——那个空置了很久,堆满杂物和旧文件的工位。那里没有人,只有一把蒙尘的转椅,椅背上搭着件不知道谁留下的旧外套。

苏晓说完,还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对面真的有人接过,或者回应了什么。然后,她转回头,继续面对自己的电脑屏幕,手指重新在键盘上跳动起来,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林薇站在原地,背上莫名掠过一丝凉意。是听错了吗?还是苏晓在自言自语?或许……是在打电话,戴着蓝牙耳机?她仔细看了看,苏晓耳侧并没有耳机。那空工位上也绝不可能有人。

大概是太累了,产生了幻听,或者苏晓只是用这种方式梳理工作?林薇甩甩头,试图驱散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她没再停留,快步走出办公室,踏入电梯。电梯下行时,金属厢壁映出她有些恍惚的脸。刚才那一幕,苏晓对着空位说话的神态,自然得……令人发毛。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后熄灭,留下一段段短暂的黑暗。直到走出大厦,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林薇才感觉那阵寒意被冲淡了一些。她回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写字楼,大多数窗口都已漆黑,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像黑暗中不怀好意的眼睛。她不知道苏晓的那一盏,是否还在其中。

这只是个开始。林薇不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细微的裂痕,已经在她习以为常的世界边缘悄然绽开。而裂缝那头,是比这雨夜更浓重、更粘稠的黑暗,正无声地渗透过来。

一、空位低语

第二天上班,林薇刻意绕了点路,经过b组区域。

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进来,给排列整齐的灰色隔断、电脑屏幕和绿植盆栽都镀上了一层明亮却缺乏温度的金边。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的香气、碳粉味,还有各种早餐食物混杂的气息。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音量的交谈声嗡嗡地汇聚在一起,组成写字楼白昼特有的背景音。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苏晓的工位在靠窗那一排的末尾。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头发依旧有些毛躁地扎在脑后,正对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侧脸平静,甚至有些过于专注的麻木。她旁边的那个工位,依然堆着高高的文件夹、几本过时的行业杂志、一个歪倒的笔筒,还有那件灰扑扑的旧外套搭在椅背上。灰尘在阳光照射下静静漂浮。

没有任何异常。

林薇收回目光,心里那点昨晚残留的异样感,在这样明亮嘈杂的日常里,显得可笑又多余。大概真是自己加班太晚,精神恍惚听错了吧。她回到自己工位,很快被接踵而至的需求邮件和会议淹没。

接下来几天,林薇有意无意地,总会留意一下那个角落。苏晓似乎总是最晚走的那几个人之一。而林薇自己,因为一个棘手的项目,也连续加班了好几天。

又一次深夜。

项目终于告一段落,林薇长舒一口气,颈椎酸痛得厉害。办公室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不,还有苏晓。那个角落的键盘声还没停。林薇看了看时间,将近十一点。她起身去茶水间接水,路过b组区域时,放慢了脚步。

苏晓背对着她,似乎正全神贯注于屏幕。林薇正要走过去,苏晓的动作停了。她微微侧身,转向旁边那个堆满杂物的空工位,声音清晰,甚至带着点征询的口吻:

“这个版本可以吗?如果没问题,我就发过去了。”

林薇猛地停住,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茶水间的白光从侧面照过来,她能清楚地看到苏晓的侧脸,以及她目光落点——空无一物的转椅和堆积的杂物。没有耳机,没有手机放在耳边,她就是在对着那个空位说话。

空位当然不会回答。

苏晓却像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轻轻点了点头,转回去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好,发送了。你明天早上就能看到。”

一股寒意顺着林薇的脊背爬上来。这次她看得真切,听得清晰。这不是幻听,也不是自言自语梳理工作。苏晓那自然的神态,那具体的对话内容——“版本”、“发送”、“明天早上看”——分明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同事”进行着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交流。

那个空位上,有什么?

林薇不敢再看,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进茶水间。心跳得厉害。她接水时,热水溅出来烫到手背,才悚然回神。隔着磨砂玻璃,她能看到苏晓那边模糊的光影,键盘声又规律地响了起来,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白天,林薇借着讨论一个需要b组支持的数据问题,走到了苏晓工位旁。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随意。

“苏晓,这么早就开始忙了?”

苏晓抬起头,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黑,眼神有些躲闪,声音细弱:“嗯,林姐,有些资料要整理。”

“辛苦。”林薇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空工位,“这位置空了很久了吧?以前是谁坐的?”

苏晓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她立刻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键盘:“我……我不太清楚。我来的时候就是空着的。”

她的反应有点过快了。林薇心里的疑云更重。她笑了笑,没再追问,把话题引到数据上。交流过程中,苏晓一直很紧张,回答简短,几乎不敢与林薇对视。林薇注意到,苏晓的办公桌收拾得异常整齐,甚至有些刻板,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固定的位置,连笔尖的方向都一致。但那个空工位上的灰尘和杂乱,与她这里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更让林薇在意的是,她说话时,苏晓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地、极其快速地扫过那个空工位,好像那里真的坐了个人,需要顾及他的存在似的。

离开时,林薇的心沉甸甸的。苏晓肯定知道些什么,关于那个空位。但她显然不想说,或者……不能说?

这天下班,林薇留了个心眼,没有马上走。她躲在消防通道门后,从门缝里观察办公室。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苏晓果然还在。她忙了一会儿,然后,像前两次一样,停下动作,转向空位。

“今天邮件有点多,我筛了一遍,重要的都转发给你了。”

“下午的会议纪要我也整理好了,放共享盘了,你查收一下。”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每一句都像小锤子,敲在林薇紧绷的神经上。这次她甚至看到,苏晓说完后,还对着空位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协作后的寻常放松。

然后,苏晓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关电脑,离开。经过那个空位时,她极其自然地、轻轻说了一句:“明天见。”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消防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冷。

她不是自言自语。她是在和那个空位“互动”。那个空位,在苏晓的认知里,是坐着一个人的。一个“需要材料”、“要看版本”、“接收邮件和纪要”的同事。

一个看不见的同事。

林薇猛地想起,刚才苏晓对着空位说话时,那空工位椅背上搭着的旧外套,袖口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是风吹的吗?窗户关着。是她的错觉吗?光线太暗,距离也远。

她不敢确定。但那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晃动,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她的脑海。

她必须知道,那个工位以前到底属于谁。

二、尘封之名

林薇没有直接去问hR或者行政。一来她不想打草惊蛇,二来,这种涉及已离职(或者更糟)员工的信息,直接打听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选择了更迂回的方式——找部门里的“老人”闲聊。

李莉是公司的老员工,在行政部呆了快十年,性格爽朗,喜欢聊天,知道不少公司里的陈年旧事。午休时,林薇端着咖啡,“偶遇”了正在休息区刷手机的李莉。

“莉姐,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林薇在她对面坐下,笑着搭话。

“哎呀,还能有啥,瞎看呗。”李莉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精力足,我们这些老骨头,午休不眯一会儿下午就废了。”

“哪儿啊,我也困得不行。”林薇顺着她说,“对了莉姐,咱们部门那个靠窗最角落,b组那边堆了好多杂物的空工位,你知道以前是谁坐的吗?我看空了很久了,东西也没人收,行政不清理一下?”

李莉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才压低声音说:“那个位置啊……唉,最好别动。”

“怎么了?”林薇心里一紧,面上却做出好奇的样子。

“那位置,以前是沈雨桐坐的。”李莉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还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虽然休息区此刻只有她们两人。

沈雨桐。这个名字像一颗浸满寒意的水珠,滴进林薇的耳朵里。

“沈雨桐?没听说过啊,什么时候离职的?”

“不是离职。”李莉摇摇头,表情有些晦暗,“是出了事。就……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吧,具体日子我记不清了,反正是天开始变冷那阵子。她从……从咱们楼顶……”她没说完,用手指了指上方,做了个向下坠落的手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林薇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跳楼。那个空工位的主人,是跳楼身亡的。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谁知道呢。”李莉叹了口气,“那姑娘挺内向的,不太合群,做事倒是认真,就是总一个人闷着。听说是家里压力大,工作上可能也有些不顺心……具体原因警察调查过,最后也没对外说太多,反正就定性了。公司赔了一笔钱,事情也就慢慢压下去了。”

“后来那位置就一直空着?”

“嗯,出过事的地方,谁愿意去坐?行政本来想收拾了,但当时他们项目组经理,就是老赵,说暂时别动,可能……可能也是有点忌讳吧。后来老赵自己也调去其他部门了,这事儿就撂下了。东西就那么放着,慢慢就堆成杂物堆了。”李莉说着,又看了一眼林薇,“你问这个干嘛?可别瞎打听,不吉利。”

“没什么,就是好奇,看着乱。”林薇勉强笑了笑,心脏却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沈雨桐。跳楼。去年这个时候。

苏晓对着空位说话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那自然的神态,具体的对话……如果苏晓是在和“沈雨桐”说话呢?和一个已经死了一年的“同事”进行日常工作交流?

这个念头让她头皮发麻。

“那……沈雨桐长什么样?我完全没印象。”林薇稳住心神,继续问。

李莉想了想:“个子不高,瘦瘦的,头发有点长,经常低着头,看不清脸。挺普通的一个人,就是气质有点……阴郁?反正不太起眼。她用的东西也挺素,好像有个杯子,白色的,上面有点蓝色的花纹,摔缺了个口她也没换。工牌……对了,她工牌好像总是反着戴,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色带蓝纹有缺口的杯子。反戴的工牌。这些细节让那个模糊的身影稍微具体了一点,却也更加诡异。

“她出事前,有什么特别的吗?或者说,那段时间公司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林薇追问。

李莉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特别的事……那段时间公司好像在搞什么大型活动筹备,挺忙的,加班也多。哦,对了,就是年会!去年年会筹备,行政部忙得脚不沾地。沈雨桐她们项目组好像也参与了什么环节……记不清了。她出事,好像就是在年会前后?不对,应该是年会之前没多久。”

年会。又是年会。

林薇忽然想起,行政部前几天发了通知,今年年会定在下周五晚上,和去年是同一天。要求各部门准备节目和素材,还要做一个“公司年度回顾”的视频。

一种模糊而不祥的预感缠绕上来。

“唉,都是过去的事了。”李莉摆摆手,似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人呐,有时候就是一道坎儿过不去。你也别琢磨了,怪瘆人的。不过……”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件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真假。”

“什么事?”

“沈雨桐出事后,他们项目组有段时间,老有人说晚上加班时,感觉那个空位好像有人坐着,电脑屏幕有时候会自己亮一下,还有说听到过敲键盘的声音,很轻很轻……当然,可能是心理作用,自己吓自己。”李莉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寒噤,“反正那之后,晚上加班的人就少了,那个角落更没人愿意待。现在新人来了,估计也不知道这些事儿。”

电脑自亮?键盘轻响?林薇想起苏晓对着空位说话的样子,如果那不是苏晓的独角戏呢?如果……真的有什么在“接收”她的信息,甚至……在“回应”?

她不敢再想下去。

“谢谢你啊莉姐,我就随便问问。”林薇站起身,觉得腿有些发软。

“没事儿,不过薇薇啊,听姐一句,离那个角落远点,晚上也尽量别加班太晚。”李莉好心提醒道,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告诫。

回到工位,林薇看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沈雨桐。跳楼。空位上的“互动”。年会临近。

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苏晓知道沈雨桐的事吗?如果不知道,她为何会有那些举动?如果知道……她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地和一个“已故同事”交流工作?

除非……在苏晓的感知里,沈雨桐并没有“死”,或者,以某种方式“存在”于那个工位上。

这个想法让林薇不寒而栗。

她看向b组角落。苏晓不在工位上,可能是去吃饭了。那个堆满杂物的空位,在明亮的日光灯下,依然只是一个杂乱的角落。椅背上那件旧外套,灰扑扑的,袖口耷拉着。

林薇的视线凝固了。

那件外套……她记得昨天深夜看到时,是搭在椅背正中,两只袖子垂在两侧。但现在,右边的袖子,似乎……向上卷起了一小截?露出了里面浅色的衬里。

是苏晓或者别人动过吗?还是……它自己“动”了?

林薇猛地转回头,手指冰凉。她强迫自己盯着屏幕,却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个角落,像一块不断散发着寒气的磁石,吸引着她全部恐惧的注意。

她必须弄清楚,苏晓和沈雨桐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在年会到来之前。

三、裂痕

林薇开始更密切地观察苏晓,同时小心翼翼地收集关于沈雨桐的一切碎片信息。她不敢直接问苏晓,怕惊动什么,只能在公司的共享盘、过往邮件归档、甚至茶水间的闲谈中捕捉蛛丝马迹。

她找到了一份去年的项目分工表。沈雨桐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负责的是数据整理和部分文档撰写。而在最近的一份类似项目草案里,苏晓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几乎相同的工作职责栏下。不是完全一致,但核心内容高度重叠。就像……一个模糊的镜像。

更让林薇心悸的是,她在一次假装路过时,瞥见了苏晓电脑屏幕上打开的一个文件夹。命名方式非常特别,是日期加项目缩写再加一个字母“S”。而她在共享盘深处,找到一个属于沈雨桐的、已归档的文件夹,命名习惯如出一辙,只是日期是去年的。

苏晓在沿用沈雨桐的工作习惯?是无意识的模仿,还是某种……承接?

苏晓本人的状态也越来越不对劲。她的脸色愈发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她总是一副睡眠严重不足的样子,反应偶尔会慢半拍,有时别人叫她名字,她要愣一下才抬头。但一旦进入工作,尤其是深夜加班时,她又会显出一种异样的、紧绷的专注。

林薇试过两次在晚上留下,隔着距离观察。苏晓对着空位说话的情景一再上演,对话内容越来越具体,从简单的文件传递,到讨论技术细节,甚至抱怨某个流程的繁琐。每一次,她都神态自若,仿佛那个空位上真的坐着一个能听、能交流、能协作的“沈雨桐”。

有一次,林薇甚至看到苏晓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放在了那个空工位的键盘旁边——那里堆满了灰尘和旧杂志。放下文件时,她的动作那么自然,就像放在任何一个同事桌上一样。

放下后,苏晓还停顿了几秒,侧耳倾听状,然后点了点头,低声说:“嗯,你先看,有问题叫我。”

林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声。她看到,在苏晓转身回去后,那份文件最上面的一页纸角,似乎……被一股微弱的气流吹动,轻轻掀起了毫厘。

没有风。窗户紧闭。空调出风口在另一边。

那纸角,是自己动的吗?

恐惧像冰冷的水草,缠绕住林薇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不再怀疑自己所见。那个空位上,有东西。苏晓在和那个东西互动。而那个东西,很可能就是一年前跳楼死去的沈雨桐。

她试图从其他同事那里探听对苏晓的看法。但除了觉得她“挺安静”、“有点孤僻”、“加班很猛”之外,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和空位的异常互动。或许是他们没在深夜留到那么晚,或许是看到了也没在意,又或许……是某种力量,让他们“忽略”了这种异常。

只有林薇看见了。为什么?

她想起李莉的话:“那姑娘挺内向的,不太合群,做事倒是认真,就是总一个人闷着。”沈雨桐的描述,和苏晓给人的感觉,有一种诡异的相似性。她们像是被塞进了同一个模糊的模子里,一个已经碎裂,另一个正在被无形的压力推向同样的形状。

年会日期一天天逼近。公司里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排练节目的喧哗,抽奖奖品的展示,行政部催促各部门提交视频素材的邮件……这一切日常的喧嚣,反而让林薇感到更加不安。就像一场盛大的帷幕即将拉开,而她知道,幕布后面藏着令人战栗的东西。

这天下午,行政部的小王在内部通讯群里@所有人,再次催促年会视频素材:“各位亲!最后召集啦!尤其是‘老员工寄语’和‘年度感人瞬间’部分,有照片、视频片段的赶紧发我!今年视频超——精彩,绝对有‘惊喜’!”

“惊喜”两个字,让林薇眼皮一跳。

她私聊了小王:“王老师,今年的视频,有没有用到……以前年度的素材?比如去年年会什么的?”

小王很快回复:“有的呀薇薇姐!今年主题是‘传承与展望’,会穿插一些往年的精彩镜头,特别是去年年会效果很好,有些片段可以用作对比。怎么,你有特别想看到的往年镜头?[偷笑]”

“没有,随便问问。”林薇打字的手指有些僵硬,“那……素材筛选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些……不太合适的画面?比如涉及已经离职的同事?”

“放心吧姐,我们会审核的,敏感内容肯定不会放。不过你要是说去年离职的同事,他们当时还在职,出现在年会镜头里也正常啦,只要不是特写或者尴尬画面,一般没问题。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好奇。”林薇关掉了对话框,心乱如麻。沈雨桐去年还在职,她很可能出现在去年的年会视频里。今年的回顾视频,会用到去年的素材。那么……沈雨桐的影像,可能会被再次投放在大屏幕上。

在一个她跳楼身亡的周年忌日前后。

这会是巧合吗?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事态发展的一部分?

林薇坐立难安。她看着b组角落,苏晓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事烦恼。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就在这时,林薇注意到苏晓手里拿着的工牌。公司的工牌是统一的蓝色带子,白色卡套。苏晓的工牌,此刻是正面朝外,照片和姓名对着她自己。但林薇记得李莉说过,沈雨桐的工牌总是反着戴。

一个毫无关联的细节,却在此刻尖锐地刺入林薇的脑海。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办公室里不少人抬头看她。苏晓也望了过来,眼神里有一丝困惑,以及更深处,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茫。

林薇勉强笑了笑,扶起椅子,快步走向洗手间。她用冷水扑了扑脸,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眼底的惊惶。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观察、猜测、恐惧下去了。年会就在几天后。她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弄清楚,苏晓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沈雨桐之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或许,她应该直接和苏晓谈一谈。在年会之前。在可能的“惊喜”变成无法挽回的恐怖之前。

这个决定让她感到恐惧,但也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不能在明知有危险临近的情况下,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还没等林薇找到合适的机会与苏晓单独交谈,一件更直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四、错位映像

那是年会前倒数第三个工作日。加班依旧。林薇刻意留到最后,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她和苏晓。

苏晓似乎格外忙碌,键盘声几乎没有停歇。林薇心不在焉地处理着收尾工作,耳朵却竖着,捕捉着b组角落的一切声响。

键盘声停了。

来了。林薇的心提了起来。

她微微侧身,用眼角的余光看去。苏晓果然转向了那个空位,但这次,她没有立刻说话。她静静地看了空位几秒钟,脸上不再是之前那种工作交流的平静或疲惫,而是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合着犹豫、不安,甚至是一丝……恐惧?

然后,苏晓开口了,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低,带着轻微的颤抖:“雨桐姐……那个视频素材,我提交上去了。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在叫“雨桐姐”!她在向那个空位上的“存在”倾诉不安!

林薇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空位当然没有回应。但苏晓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她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不是格式问题……是内容。行政部说要收集‘年度感人瞬间’和‘老员工寄语’,我……我找不到合适的。我来的时间不长,好像……好像没什么值得放的。可是他们催得很急。”

她停了一下,侧耳倾听状,然后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用以前的?可是……以前的我也……”她的话戛然而止,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困惑和痛苦,仿佛被某个无法理解的念头击中。

“我不知道……”苏晓的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空气里,“我好像……忘了好多事。最近总是这样,明明在做着事,却觉得……那不是我在做。好像有谁……在帮我?”

帮?谁在帮?那个空位上的沈雨桐?

林薇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苏晓的认知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紊乱。她不仅在和死人对话,甚至开始模糊自我和“对方”的界限,将沈雨桐的工作习惯、甚至可能的工作成果,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或者当成了某种“帮助”。

这比单纯的“见鬼”更可怕。这是认知的侵蚀,是自我在悄无声息地溶解。

“年会……”苏晓喃喃着,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黑暗的玻璃窗,映出办公室里零星灯光的倒影,“快要年会了……去年……”她的声音飘忽起来,瞳孔似乎失去了焦距。

就在这时,苏晓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嗡震动。是行政部小王的来电。

震动声似乎将苏晓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她猛地回过神,眨了眨眼,脸上那种空洞和痛苦迅速褪去,又恢复了平日那种略显木然的平静。她拿起手机,接听。

“喂,王老师……嗯,我知道,视频素材……我提交了呀,昨天就发您邮箱了……‘老员工寄语’?我……我可能没理解对要求,我自己录了一段,如果不行……啊?用以前的?我……我没有以前的啊……”苏晓的声音里又带上了困惑和焦急。

林薇听着,手心沁出冷汗。小王在电话里提了“用以前的”。是指用苏晓自己以前的影像资料?苏晓才来不久,哪有什么“以前”?除非……这个“以前”,指的不是苏晓的,而是沈雨桐的!

电话那头的小王似乎解释了什么,苏晓愣愣地听着,脸色越来越白。“……哦,这样啊……好的,我明白了……我再看看……谢谢王老师。”她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空位,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仿佛在询问,又仿佛在确认什么。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林薇浑身血液几乎逆流的动作。

她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自己胸前挂着的工牌摘了下来,翻到背面,低头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林薇以为她变成了一尊雕像。

工牌背面……有什么?公司的工牌背面通常是空白的,或者有些部门会印上安全守则。苏晓在看什么?

林薇记得李莉的话:“她工牌好像总是反着戴。”

难道……沈雨桐的工牌背面,有什么东西?而苏晓的工牌背面……现在也有了?

这个猜测让林薇几乎无法呼吸。她迫切地想冲过去,夺过苏晓的工牌看个究竟,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不能打草惊蛇,尤其是在苏晓状态如此诡异的情况下。

苏晓终于抬起头,将工牌重新挂回脖子上。这一次,她没有将正面朝外,而是……将背面转向了外侧!蓝色的带子下,白色卡套的背面朝着前方。

她在模仿沈雨桐的习惯!

苏晓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她重新面向电脑,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开始快速浏览里面的照片和视频文件。林薇离得远,看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到苏晓的神色专注得近乎偏执,鼠标滚轮飞快滚动。

她在找什么?“以前”的素材?谁的“以前”?

林薇不敢再看下去。她悄悄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收拾好东西,逃离了办公室。走廊里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但比起办公室里那种粘稠的、无声的恐怖,这寒意反而让她感到一丝清醒。

年会倒数第二天。整个公司都弥漫着一种节日前的浮躁气息。排练节目的音乐声隐约可闻,行政部的人抱着各种物料穿梭。林薇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b组角落。

苏晓今天请假了。工位空着。旁边的空位依旧堆满杂物。

这反常的缺席让林薇更加不安。苏晓去干什么了?和那个视频素材有关吗?

下午,林薇借口送文件,去了行政部一趟。小王正对着电脑屏幕,一脸专注地剪辑视频。

“王老师,忙着呢?”林薇打招呼。

“哎呀薇薇姐,可不嘛,最后冲刺了!今年视频绝对亮眼!”小王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飞舞。

林薇走近几步,装作好奇地看着屏幕:“我看看有什么精彩内容?”

屏幕上正是视频剪辑界面,分为好几个轨道。林薇看到了最近公司活动的片段,一些员工的笑脸抓拍,还有……一些明显是往年拍摄的、像素稍显陈旧的内容。她的心脏骤然收紧,目光快速扫视。

在一个标注着“往年精彩回顾(节选)”的文件夹缩略图里,她瞥见了一个画面。

一个靠窗的工位角落,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低着头、长发遮住部分侧脸的女孩,正对着电脑。背景很像是……b组那个区域!虽然角度和现在略有不同,工位布置也不太一样,但那个位置,那个窗户……

是沈雨桐!虽然看不清全脸,但那种阴郁、沉闷的感觉,和李莉的描述隐隐契合。

小王似乎察觉到了林薇的视线停留,随口说道:“哦,这是去年年会前拍的一些花絮,体现员工辛勤工作的。今年不是主题有‘传承’嘛,挑了点能用的。”

“这个女孩……是哪个部门的?好像不在了?”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

小王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屏幕:“这个啊……好像是以前b组的,叫……沈什么来着?反正离职了。这个镜头没什么敏感内容,就是正常工作状态,背影和侧脸,不碍事。我们审核过的。”

离职了。小王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她不知道沈雨桐是跳楼死的。或许行政部其他人知道,但具体经手剪辑的小王可能并不清楚详情。这个片段,就这样被当作普通的往年素材,选入了今年的回顾视频。

林薇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侧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沈雨桐的影像,就要在年会上,在几乎是她忌日的时刻,被公开播放。而她的“工位”旁边,坐着正在与她“互动”的苏晓。

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恶意,正沿着时间的缝隙,悄然蔓延?

“对了,”小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林薇说,“你们部门那个新来的苏晓,昨天后来又补发了一段视频给我,说是‘老员工寄语’……内容还挺感人的,就是有点……嗯,怎么说呢,情绪特别饱满,台词写得跟真的似的,演得不错!我剪进去当彩蛋了。”

苏晓补发的视频?老员工寄语?演得不错?

林薇的脑子“嗡”的一声。苏晓哪里是什么老员工!她怎么可能做出合格的“老员工寄语”?除非……那段视频里的“苏晓”,根本就不是在演她自己!

“能……给我看看吗?”林薇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啊?现在还没完全合成好,片段散着呢。等年会吧,绝对惊喜!”小王笑嘻嘻地卖了个关子,又埋头到工作中去了。

惊喜。又是惊喜。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办公室的。她坐在工位上,手脚冰凉。苏晓补发的视频,小王评价“情绪饱满”、“台词跟真的似的”、“演得不错”……那恐怕根本不是“演”。

那可能是沈雨桐的“寄语”。

通过苏晓的身体,或者某种方式,录制下来的。

年会就在明天。所有零散的线索、诡异的片段、不安的预感,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向着那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汇聚而去。像无数溪流被迫汇入一个注定沸腾的深渊。

林薇看向苏晓空荡荡的工位,又看向旁边那个堆满杂物的、属于沈雨桐的空位。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两张桌子之间投下一道清晰的光暗分界线,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又像一道即将被撕开的裂缝。

她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裂缝的边缘。而明天,年会之夜,或许就是裂缝彻底张开,露出其中全部骇人景象的时刻。

她必须去。即使恐惧攫住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她要去亲眼见证,那个“惊喜”,到底是什么。

五、黑镜

年会当晚,公司包下了市中心一家酒店的宴会厅。

水晶灯流光溢彩,将厅内映照得金碧辉煌。长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满精致冷餐、水果和酒水。空气里混合着食物香气、香水味和喧闹的人声。同事们大多脱下了刻板的职业装,换上精心准备的礼服或便服,脸上带着放松的笑容,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拍照。

一片欢声笑语,喜庆祥和。

林薇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坐在靠近中间、但略微偏离主通道的位置。这个角度既能清楚看到前方的大屏幕和舞台,又不那么引人注目。她手里握着一杯冰水,指尖的凉意勉强压制着手心的潮热。目光不受控制地在大厅里梭巡。

她看到了苏晓。

苏晓坐在b组同事那几桌,靠近边缘。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款式保守,颜色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参与周围的谈笑,只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橙汁,像个误入喧闹世界的幽灵。

偶尔有人跟她说话,她会抬起头,露出一个极其勉强、转瞬即逝的笑容,点点头,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她的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胸前的工牌——背面朝外。

林薇的心揪紧了。苏晓的状态比白天在办公室时更糟,那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恍惚感更加明显。她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子隔开,宴会厅里的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主持人是行政部的小王和另一个活泼的男同事。他们穿着光鲜的礼服,插科打诨,妙语连珠,不断调动着现场气氛。抽奖环节、节目表演依次进行,笑声、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林薇却如坐针毡。每一分钟都像在火上煎熬。她看着台上夸张的表演,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欢笑,只觉得这一切都浮夸得不真实,像一个色彩过于鲜艳、即将破裂的肥皂泡。而泡沫之下,是深不见底、蠢蠢欲动的黑暗。

时间一点点流逝。餐食用罢,表演渐入尾声。主持人再次登台,小王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各位同事,各位伙伴!接下来,是我们今晚年会的重头戏之一——年度回顾视频播放!”小王提高声音,充满激情,“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共同经历了挑战,也收获了成长。这部短片,将带领我们重温那些共同奋斗的瞬间,感受‘传承’的力量,也展望更加辉煌的未来!话不多说,请看大屏幕!”

厅内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下舞台边缘的地灯和逃生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光。喧闹的人声逐渐平息,大家都将目光投向舞台上方巨大的LEd屏幕。

深蓝色的背景上,浮现出公司的Logo,然后是“砥砺前行,共铸辉煌——年度回顾”的金色艺术字。激昂又带点煽情的背景音乐响起。

视频开始播放。快速剪辑的镜头:清晨的办公楼、匆忙的脚步、会议室里的讨论、键盘上飞舞的手指、成功上线时的击掌庆祝、团队建设的欢笑……穿插着一些高管和优秀员工的访谈片段,谈论过去一年的成绩与感悟。

画面明亮,节奏轻快,充满了正能量。观众席里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或感慨的叹息。

林薇的脊背却越来越僵直。她死死盯着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快了……按照小王之前透露的,该到“往年回顾”和“老员工寄语”部分了。

音乐变得稍微舒缓、怀旧了一些。屏幕上的色调也仿佛加了一层复古的滤镜。

“在过去的发展历程中,无数同事奉献了他们的智慧和汗水,”画外音是主持人深情的声音,“他们的精神,是我们宝贵的财富,也在一代代‘公司人’中传承。”

画面切换。出现了一些明显是几年前拍摄的老照片和短视频:更旧的办公环境、年轻许多的面孔、早期的团队活动……引起了一阵怀旧的唏嘘。

然后,镜头定格。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

画面里,是那个靠窗的工位角落。和她在小王电脑上看到的那个缩略图一样,但此刻是动态的,是视频片段。

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身形瘦削的女孩坐在工位上,背对着镜头,只能看到她的长发和微低的头。她似乎正在电脑前专注地工作。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光(可能是阴天,或者傍晚)。工位有些凌乱,堆着不少文件和书籍。

是沈雨桐。虽然看不到正脸,但林薇无比确信。

视频似乎做了慢放处理,女孩的动作很缓慢。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很疲惫。然后,她微微侧过头,仿佛听到了旁边有人叫她。

镜头随着她的视线,极其自然地、平滑地转向了她旁边的工位——那个现在堆满杂物的空位。

而就在那个空位上——

林薇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空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女孩。是苏晓!是现在的苏晓!她穿着今晚年会上这身裙子,坐在一年前(从视频背景判断)沈雨桐的工位旁边!

视频里的苏晓,似乎感应到了沈雨桐的目光,也抬起头,看向沈雨桐。两个女孩,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沈雨桐),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苏晓),在视频里,在一年前的时空背景下,隔着两个工位,无声地对视着。

视频里的沈雨桐,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她的眼神透过屏幕,空洞地望出来,里面盛满了无法形容的疲惫和……绝望?

而视频里的苏晓,脸上则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对方的凝视。

这个镜头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在观众看来,可能只是一个设计巧妙的“传承”意象——新旧员工(用演员扮演?)在同一时空下的对视。甚至可能有人觉得那个演“老员工”的女孩演出了疲惫感,演“新员工”的女孩则有些木讷。

但林薇知道,那不是演的!那根本不是公司安排的桥段!沈雨桐是真实存在的过往影像,而苏晓……苏晓现在的影像,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嵌入”到了一年前的视频片段里!她们在跨越时间的维度上,进行了一次诡异绝伦的“对视”!

“这……”观众席里响起一些轻微的、困惑的骚动,似乎也有人觉得这个镜头有点说不出的怪异,但很快被视频后续的内容和音乐掩盖过去。

林薇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猛地转头,看向苏晓所在的那一桌。

苏晓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大屏幕。视频里那个“她”与沈雨桐对视的镜头出现的瞬间,林薇清楚地看到,苏晓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啪”地掉在地上,橙汁泼洒出来,溅湿了她的裙摆。

但她毫无所觉。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屏幕上飞速流转的画面,却没有任何焦距。她的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像一张纸。那不仅仅是被奇怪视频吓到的表情,那是一种认知被彻底击碎、灵魂被硬生生抽离的骇然与空洞。

视频还在继续。画外音说着关于“精神永存,薪火相传”的煽情话语。画面切换到了“老员工寄语”部分。

屏幕亮起,是一个看似在办公室环境里的近景拍摄。背景虚化,但能看出是工位的隔板。

苏晓的脸出现在屏幕正中。

是现在的苏晓。穿着那件浅蓝色连衣裙,脸色苍白,眼神飘忽。她对着镜头,开始说话。声音经过麦克风放大,在寂静的宴会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的回响。

“大家好……我是……苏晓。”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游移,仿佛在努力回忆台词,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我……来到公司……时间不长……但感觉好像……已经很久了。”

她的语速很慢,很不自然,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这里……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光线……还有……”她的目光转向镜头外,看向她的左侧——那个方向,在视频拍摄的“现场”,应该对应着她工位的旁边。

“还有……一直陪着我的……雨桐姐。”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竟然透出一丝依赖和……亲切?

观众席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雨桐姐?谁?新员工在感谢某个老员工?但语气怎么这么怪?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此刻在台上播放的,就是苏晓后来补发给小王的那段“老员工寄语”。这不是苏晓在说话!这语气,这内容,这神态……

“她教我很多东西……很多……我本来不会的。”视频里的苏晓继续说,眼神越发空洞,嘴角却扯起一个僵硬至极、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加班的时候……也不孤单。有她在旁边……好像……时间都过得不一样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段话听起来,根本不像一个新员工的感言,更像是一个……被某种存在长期陪伴、甚至侵蚀的人,无意识的呓语!

“年会……又要到了。”视频里的苏晓,笑容消失了,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和困惑,她猛地凑近镜头,声音陡然变得尖细,带着哭腔,“去年……去年年会前……我……我不该……”

“咔——”

视频突然中断了。

不是自然结束,而是像被人生生掐断。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宴会厅里一片死寂。背景音乐也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漆黑的大屏幕,又看看彼此,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刚才那段“寄语”太过诡异,最后的戛然而止更是让人心头一跳。

“怎么回事?设备故障?”主持人小王的声音从舞台侧面传来,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尴尬,“技术,技术同事看一下!”

就在这时——

“砰!砰!砰!砰!”

一连串沉闷的、仿佛电路过载又像是什么东西接连爆开的声音响起!

宴会厅里所有的灯光——璀璨的水晶吊灯、墙上的壁灯、舞台的射灯、甚至安全出口的幽绿指示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全部熄灭!

绝对的、深沉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啊——!”

短暂的死寂后,女人的尖叫声率先划破黑暗。紧接着是男人的惊呼、椅子被撞倒的闷响、杯盘落地的碎裂声、慌乱杂沓的脚步声……恐慌像瘟疫一样在黑暗中炸开、蔓延。

“别慌!大家别慌!可能是跳闸!”

“手机!打开手电筒!”

“谁踩我脚了!”

“出口在哪里?!”

混乱的声浪冲击着耳膜。林薇在灯光熄灭的瞬间就僵在了座位上,极致的黑暗让她瞬间失明,心脏狂跳得几乎窒息。但比黑暗更让她恐惧的,是灯光熄灭前,她最后瞥见的一幕——

在她猛地转向苏晓座位的方向时,在灯火通明骤然转为漆黑的那一刹那的视觉残影中,她好像看到……苏晓的身影,不是随着黑暗融入背景,而是变得极其模糊、透明,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闪烁了一下,然后……朝着某个方向——不是出口,更像是舞台或者大屏幕的方向——坍缩、消散了?

不,不是消散,更像是被那片浓郁的黑暗……吸了进去?

是错觉吗?是光线骤变造成的视觉暂留错觉吗?

林薇不知道。她只能在一片混乱的黑暗和惊恐的喧哗中,死死抓住桌沿,指甲抠进木纹里,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扫射,映照出一张张惊慌失措、扭曲变形的脸。有人找到了应急电源的开关,一阵嗡嗡声后,几盏功率不大的应急灯在墙角亮起,投下惨白微弱的光晕,不仅没能驱散恐惧,反而给混乱的场面增添了几分鬼魅般的氛围。

光线勉强能让人看清轮廓。林薇喘着粗气,目光急切地扫向苏晓之前坐的位置。

那一桌的人正乱作一团,有人惊魂未定地站着,有人弯腰捡东西,有人互相询问。

苏晓的座位空了。

浅蓝色的连衣裙不见了。她的人,不见了。

“苏晓?苏晓呢?”同桌有人也发现了,小声嘀咕。

林薇猛地站起来,不顾撞到旁边的人,踉跄着朝那边挤过去。应急灯的光线昏暗不定,地上狼藉一片。她心跳如擂鼓,眼睛死死盯着苏晓坐过的地方。

椅子歪在一边。地上有打翻的杯子和一滩未干的橙汁水渍。在椅子脚下,应急灯苍白的光线边缘,有什么东西反射着一点微光。

林薇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是苏晓的工牌。蓝色的带子,白色的卡套。带子似乎是从脖子上断裂的,接口处有毛糙的断茬,不像是被扯断,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崩断的。

工牌正面,是苏晓的照片和名字。照片上的她,眼神有些怯生生的。

林薇的手指冰冷,她僵硬地,一点点,将工牌翻了过来。

工牌背面,不再是空白,也不是公司的安全守则。

上面刻着一行字。不是打印,不是贴纸,像是用极细的刻刀,或者某种尖锐的东西,深深蚀刻进去的。笔画歪斜,深浅不一,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痕迹。

借着昏暗摇曳的应急灯光,林薇辨认出了那行小字:

“救救我,我困在去年今天。”

字迹的颜色是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发黑,像是……凝固的血。

林薇的眼前一阵发黑,工牌从她冰冷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那滩黏腻的橙汁水渍里。

救救我。

我困在去年今天。

去年今天……去年今天……沈雨桐跳楼的日子。

苏晓……消失了。在她本该存在的“今天”消失了。

而她留下的唯一讯息,指向了去年,指向了沈雨桐的死亡之日。

灯光熄灭时那模糊的、仿佛被黑暗吸走的残影……工牌背面血色的刻字……

苏晓不是简单的失踪。她是被拖走了。拖进了“去年今天”。拖进了沈雨桐死亡的那个时空漩涡。

宴会厅里的混乱还在继续,人们惊魂未定地议论着停电和那诡异中断的视频。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林薇,和她脚边那浸泡在橙汁与黑暗中的、带着血色诅咒的工牌。

应急灯惨白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颤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影子深处,慢慢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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