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柏良一声令下，他带来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作势就要掀翻那几口熬粥的大锅。
林双儿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回到粥棚里。
她虽得了姬明玥的指点，心气硬了起来，可到底没见过这等混蛋，仗势欺人的场面。
不远处的马车里，立春看得柳眉倒竖。
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压低声音道：“小姐，这姓司的欺人太甚！我去卸了他一条胳膊！”
“不急！”
姬明玥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丝毫波澜。
她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外面那张狂到极致的司柏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他现在这副样子，甚好！”
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续了半杯茶。
“这粥棚林双儿是在官府备过案的，属于朝廷赈灾的一部分。他今日若是敢砸，便是公然破坏朝廷赈灾大计。
这种罪名，可比欠债不还严重多了。
届时，就算宫里那位想保他，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惹得皇上不快。”
立春闻言，按在剑柄上的手才缓缓松开，恍然道：“原来小姐您早就料到了！”
果不其然，就在司柏良的家丁即将动手的那一刻，一只纤纤玉手拦在了最前面。
“夫君，不可！”
林仙儿急切地开口，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万万不可鲁莽！”
司柏良正在兴头上，被人打断，顿时不悦地皱眉。
“仙儿你拦着我做什么？今天我非要砸了这破地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跟我横！”
“夫君息怒！”
林仙儿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急说道，“这粥棚怕是动不得！方才我瞧见棚子角落里挂着的官府文书了，是走了官路的！
而且……而且方才姐姐言语间提及姬明玥，这粥棚十有八九是得了元帅府的允准。
您想，姬明玥捐了嫁妆，元帅府如今正得圣心，我们若是动了这棚子，岂不是公然与元帅府为敌？
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啊！”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既显出了自己的聪慧，又将一切都归结为“为司柏良着想”。
司柏良一听“元帅府”三个字，先是一愣。
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更加不屑地嗤笑出声。
这次，他没有压低音量，反而刻意提高了嗓门，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元帅府？哪个元帅府？你说的是那个打了败仗的夜星魁吗？”
他张狂地大笑，“夜星魁那个废物，兵败狼阙山，自己都死得不明不白，元帅府为了给西北军那群残兵败将筹措军饷，早就掏空了家底，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他们哪来的钱粮赈灾？别在这儿拿个死人名头吓唬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一番话说得嚣张至极，周围的灾民听了，皆是敢怒不敢言。
然而，马车内的姬明玥，在听到“狼阙山、死得不明不白”这几个字时，端着茶杯的手，倏然在半空中顿住。
一滴温热的茶水，从杯沿溢出。
落在她光洁的手背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烫意。
她的眼神瞬间变了。
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刹那间凝结成冰。
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寒意。
皇帝师叔和夜枭都曾明确告诉过她，送往朝廷的军报里，只写了夜星魁元帅力竭战死，并未详述具体死因和死亡地点。
这是为了稳定军心，更是为了保护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司孝仁，不过是去西北当了几个月的临时督粮官，负责后勤，根本接触不到战役核心。
按理说，他绝无可能知道元帅真正的死因细节。
可现在，他的蠢儿子司柏良，却在这里大放厥词，说什么“死亡地点狼阙山，死因不明”！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在口出狂言，这是一个掌握了高级军事机密的家族，在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
再结合自己进元帅府时，司孝娴对自己的态度。她敏锐地感觉到，司家与夜星魁的死，乃至西北军狼阙山惨败背后，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问题！
对！一定有问题。
姬明玥的心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原本只是想看一出狗咬狗的戏，顺便帮林双儿立威。
让司家首尾不能相顾。
可司柏良的这句话，却让她意外地抓到了一条可能通往真相的线索。
她缓缓放下茶杯，原本慵懒闲适的姿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的锋芒。
她必须亲自去问个清楚！
“立春，立秋，下车！”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严肃。
立春、立秋一愣，随即立刻应声：“是，小姐。”
车帘被从内掀开，一只素白的手先搭在了车辕上，紧接着，一道清丽绝伦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姬明玥今日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未施粉黛。
长发也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挽住。
可她一出现，那份与生俱来的华贵与清冷，便瞬间压过了精心打扮的林仙儿。
日月与萤火之别高下立判。
她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落在司柏良身上。
眼神平静得可怕，却让司柏良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姬明玥踩着脚凳，一步步走下马车，朝着司柏良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林仙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她下意识地往司柏良身边靠了靠。
终于，姬明玥在距离司柏良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声音清冽如山间寒泉。
“粥棚所用的钱粮，皆出自我的嫁妆。”
她顿了顿，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司柏良。
“司世子，你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