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铁牌狼头眼窝深处一闪而没,陈无咎指尖仍停在那道倒悬月形的刻痕上。尚未细察,地窖外骤然传来急促马蹄声,踏碎夜寂,铠甲碰撞之声由远及近,如铁链拖地。
地窖入口轰然掀开,一名传令兵跃下井口,黑鳞轻甲未卸,腰间短戟微晃。他手中羽书封泥犹带寒霜,落地时膝盖微屈,稳住身形,声音如刀劈竹:“边军副尉陈无咎接令——奉枢密院敕命,即日起调赴苍狼关协防,三日内报到,违令者斩!”
陈无咎缓缓收手,将铁牌收入袖中,罗盘贴身藏好。他未问缘由,亦未迟疑,只点头道:“令已收到。”
传令兵不再多言,转身登梯而出,马蹄声迅速远去,仿佛从未出现。
片刻后,太守亲至地窖,挥手遣散残余兵卒,只留亲信两名守于井口。他神色凝重,低声道:“非我愿放你走。此令直出枢密院,加盖虎符印信,连我也无法延缓一日。”
陈无咎静立不动,目光落在空置的黑檀木匣上。
“苍狼关近况,”太守压低声音,“妖兽夜袭频发,守军折损过半。前任副尉战死不足十日,尸骨未寒。边境灵气躁动,已有化形妖物出没踪迹。你此去,不是升迁,是赴险。”
陈无咎终于开口:“为何是我?”
“你在断脊岭破黑风寨,剿灭幽冥殿据点,声名已入兵部耳中。”太守顿了顿,“但他们不提你揭发校尉通敌之功,只论战功擢升。表面嘉奖,实则……驱逐。”
两人对视片刻。太守眼中有一丝惋惜,也有一分警告。
“郡城局势未稳,校尉背后之人尚在暗处。”陈无咎缓缓道,“此时调我离境,线索中断,恐养虎为患。”
“我也知不妥。”太守摇头,“但令出如山。你若抗命,便是自毁前程,甚至授人以柄。不如暂避锋芒,另寻时机。”
陈无咎不再言语,只轻轻颔首。
太守临行前低声叮嘱:“若有异动,可直接传讯于我。但切记,勿信驿站文书,以防截换。”
话毕,他转身离去,脚步沉重。
陈无咎独自留在地窖,火把将熄,光影摇曳。他取出烟袋锅,打开空间禁制,将铁牌、密信副本、账本摘录一一放入。动作沉稳,却比往常多了一分滞重。
那道倒悬月形的刻痕,他未能深究。此刻被迫离境,线索如断线之鸢,随风飘远。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台,转身踏上阶梯。
回到居所时,天色未明。屋内陈设简朴,案上油灯尚燃,映出墙上一道斜长影子。他取下玉色长剑置于床头,又将青铜罗盘放在灯下。
掌心微热,他开启气运映照。
罗盘中央浮现淡淡金纹,如丝如缕,指向北方。金光闪烁不定,时明时暗,似有阻碍。更远处,隐约泛起一丝血斑,旋即隐没,仿佛被什么力量强行遮蔽。
他盯着那抹血光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动。
随后,他开始收拾行装。粗布劲装叠好,玄色革带束紧,牛皮短靴擦拭一新。随身之物极少:一把短刀,一枚铜哨,几枚丹药,以及李慕白所赠的《破山拳谱》——虽知其内藏符纹,但他未曾销毁,留作他日反查之用。
他将罗盘系于腰间,剑背于身后,烟袋锅收入怀中。动作利落,却在临行前停下。
望向窗外,郡城灯火稀疏,晨雾未散。他曾在此步步为营,从旁支子弟到执掌证据、扳倒校尉,看似掌握主动,如今却被一道军令轻易拨离棋盘。
这不是结束。
他低声自语:“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局开端。”
天光微亮,城门初启。
陈无咎牵马出府,未惊动任何人。太守派来的亲卫已在城门口等候,递上通关文牒与三日干粮。他接过,翻身上马,缰绳微抖,马蹄踏上北行官道。
荒原风起,卷起黄沙,扑打在脸上。身后城楼渐远,灯火终被晨雾吞没。
他一路未语,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气运之眼偶启,北方天际依旧晦暗,金纹指引未断,但每行十里,罗盘便震颤一次,仿佛穿越无形屏障。
正午时分,途经一处废弃驿站。马匹喘息,他下马饮水。就在此时,罗盘突然剧烈震动,指针急速偏转,指向驿站后方一片枯林。
他眯眼望去。
林间无人,只有一根断裂的旗杆斜插土中,旗面早已腐烂,只剩半截残杆。杆底泥土翻动,似有东西刚从地下爬出。
他缓步走近,拔剑轻挑土层。
下一瞬,指尖触到一块冷硬之物。
他将其挖出。
是一块残破的兵符,样式不属于大乾制式,边缘铭文扭曲如蛇,正面浮现出极淡的黑气,几乎不可见。
他正欲细看,远处忽有鹰唳划破长空。
抬头望去,一只铁羽苍鹰自北疾掠而来,双翼展开如刃,直扑驿站上方。它并未攻击,只是盘旋一圈,随即折身北返,速度惊人。
陈无咎握紧兵符,指节发白。
这鹰不属于凡禽。
他迅速将兵符收入烟袋锅,翻身上马,催动坐骑继续北行。风沙更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入夜,星月无光。官道两侧荒丘起伏,宛如卧兽。马蹄声在空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他始终保持警惕,每隔半个时辰便开启气运之眼查看周遭。北方金纹依旧,但血斑再现,比白日更浓一分。
子时将至,前方出现一座断桥。桥身坍塌,仅余两墩孤立河床,河水干涸,裂土如蛛网。
他勒马停驻。
就在此时,罗盘嗡鸣不止,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桥墩北侧的一块巨石上。
他下马,缓步靠近。
石面粗糙,布满风蚀痕迹。他伸手拂去尘土,露出下方一道刻痕。
不是文字。
是一个符号。
倒悬之月,中心一点血斑。
与铁牌上的刻痕,完全一致。
他瞳孔微缩,正欲俯身细察,忽然感到后颈一凉,仿佛被某种视线锁定。
他猛地转身,手已按在剑柄。
荒野寂静,唯有风沙掠过枯草。
什么也没有。
但他知道,有人在等他抵达苍狼关。
或者,根本不想让他活着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