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三人离开后,小院重新被死寂笼罩。但这寂静不再纯粹,它饱含着“守墨人”带来的沉重信息,以及陈默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爷爷是“守墨人”……最强大的成员之一……因试图销毁《字灵》而死……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他一直生活在爷爷用知识和温情构筑的堡垒里,从未想过堡垒之下,埋藏着如此诡谲而危险的秘密。那个教他一笔一画书写汉字的老人,双手握着的不仅是毛笔,更是能与这种超自然恐怖对抗的力量吗?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屋内,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架顶层那个被旧书掩盖的“茧蛹”。铁盒的冰冷似乎能穿透书本,直抵他的视网膜。
不能把它交出去。
这个念头异常清晰且坚定。并非出于贪婪或对力量的渴望,恰恰相反,是出于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苏夜的出现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加剧了他的危机感。他无法判断“守墨人”是敌是友,爷爷的死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如果他们也无法控制这本书,或者更糟,他们想利用它呢?
奶奶的血书是给他的,不是给“守墨人”的。“快逃”意味着依靠自己,意味着不能相信任何突然出现的“援手”。
他必须靠自己弄清楚这一切。
深吸一口气,他搬来椅子,踮脚将那个缠满胶带的铁盒取了下来。冰冷的触感让他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把它放在书房正中的地上,仿佛那是什么即将引爆的危险品。
他需要信息。任何可能的信息。
他想起奶奶。奶奶一定知道什么,否则不会反应如此激烈。他冲进奶奶的房间,试图找到任何线索——日记、旧信、任何可能与爷爷过去有关的东西。
房间整洁却陈旧,带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皂角香气,如今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翻遍了抽屉、衣柜、床头柜,最终,在奶奶枕芯的一个隐秘夹层里,摸到了一张硬硬的纸片。
抽出来,是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爷爷和奶奶,并肩站着,背景似乎是一所老式学堂。爷爷穿着中山装,面容俊朗,眼神锐利,与陈默记忆中慈祥的模样判若两人。奶奶扎着麻花辫,依偎在爷爷身边,笑容温婉。
而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是奶奶的笔迹:
「砚秋于灞桥“安全屋”暂避,风波甚急,盼君早归。」
灞桥?“安全屋”?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一个地点!爷爷曾经躲避风波的地方!那里会不会留下什么?关于《字灵》的,关于“守墨人”的,关于如何应对当前局面的线索?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光。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揣进贴身口袋,仿佛揣着一道护身符。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响从书房传来。
陈默浑身一僵,猛地回头。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任何光线透出。
是错觉吗?
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手按在门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缓缓推开。
书房里和他离开时一样,书籍整齐,唯有房间正中的那个铁盒……
铁盒周围,散落着几段被崩断的透明胶带!盒盖微微翘起了一条缝隙!
他明明缠了那么多层!
一股阴冷、粘稠的气息从那条缝隙中弥漫出来,带着陈腐的墨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
陈默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逃离这个房间。
但已经晚了。
那条缝隙中,一股浓稠如沥青的黑暗猛地涌出!它不是烟雾,更像是有生命的流体,落地后迅速凝聚、拉伸,化作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没有具体的衣物,通体由蠕动的墨色阴影构成,唯有那双“眼睛”的位置,亮着两点猩红的光,如同烧红的煤块,死死地锁定了陈默。
恶意。
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陈默的脑海。
那墨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整个书房的空气都随之震颤起来。书架上的书籍哗啦啦地自动翻动,纸张狂舞。它猛地朝陈默扑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所过之处,地板留下滋滋作响的腐蚀痕迹!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求生本能让他狼狈地向后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墨影的扑击。那东西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却没有发出巨响,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般,瞬间没入墙体,下一秒又从陈默侧面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钻出,利爪般的阴影手臂直插他的咽喉!
太快了!太诡异了!这根本不是物理层面的攻击!
逃不掉!会被杀死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书桌上,爷爷常用的那支狼毫笔,和一方雕刻着螭龙纹的旧端砚。
砚台里,不知何时,又凝聚起了少许乌黑润泽的墨汁,仿佛一直在等待着。
脑中的低语再次响起,不再是模糊的絮语,而是带着一种急切的、不容抗拒的指令!
写!
写什么?怎么写?
墨影的利爪已触及他的皮肤,冰冷的死亡触感让他汗毛倒竖!
电光石火间,他几乎是凭着某种烙印在血脉深处的本能,猛地扑到书桌旁,抓起那支狼毫笔,蘸饱了墨汁!
没有纸!
他不管不顾,对着身前扑来的墨影,在空气中奋笔疾书!
不是复杂的符咒,不是冗长的句子。只有一个字。
一个最简单,也最直接的,代表着抗拒与守护的字——
“御!”
笔尖划过的轨迹,在空气中留下了凝而不散的璀璨金光!那金光瞬间扩张,化作一面半透明的、流转着无数细小金色符文的光盾,堪堪挡在了墨影之前!
嗤——!
墨影的利爪与金色光盾猛烈碰撞,发出如同烧红铁块浸入冰水般的刺耳声响。黑气与金光相互侵蚀、消磨,剧烈的能量波动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在扭曲!
陈默感到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从笔尖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麻木,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几乎要喷出血来!精神更是如同被瞬间抽空,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席卷全身。
那墨影发出一声凄厉的、非人的尖啸,似乎对这金光极为忌惮,猩红的双眼死死瞪了陈默一眼,身形猛地溃散,重新化作一股黑气,缩回了铁盒的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啪嗒。
铁盒的盖子重新合拢,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书房里恢复了死寂。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墨臭、焦糊味,以及那面缓缓消散的金色光盾,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凶险的对抗。
陈默脱力地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右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做到了……他用那本书的力量,击退了那个怪物……
但付出的代价,清晰可见。不仅仅是身体的虚脱和精神的重创,他更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无形无质、却异常珍贵的东西,似乎随着那个“御”字的写出,被永久地抽走了一部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虚空,落在那个重新变得安静的铁盒上。
恐惧依旧,但一丝微弱的、对力量的认知,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灞桥,“安全屋”……
他必须去那里。立刻,马上。在下一个字被“教”会之前,在下一个更恐怖的“恶灵”被释放出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