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码头西侧那个废弃泊位的清理工作，进展比预想的要快。
丁陌站在栈桥尽头，看着眼前已经初具雏形的作业区。一周前这里还堆满了生锈的集装箱和破烂的渔网，现在已经被清理出一片干净的水面，岸边搭起了简易的装卸平台，两台小型起重机已经安装到位。十几个工人在陈世雄手下的指挥下，正忙着平整地面，铺设木板。
“竹下专员，照这个进度，再有三四天就能投入使用了。”说话的是王大海，他现在对丁陌的态度恭敬了许多。上次那批棉纱及时卸完，不仅让他免于被小野次郎责骂，还因为“调度有方”得了笔奖金。
丁陌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质量要保证，不能图快。特别是装卸平台，必须牢固。”
“您放心，都是好木料，钉子都钉了两遍。”王大海连忙说。
正说着，一艘小型货船缓缓靠了过来。船不大，载重约莫百来吨，船身漆着“顺风号”三个字。这是丁陌通过铃木的商社安排的，名义上是试运行新泊位，实际上是要走通第一条线路。
船靠稳后，工人开始卸货。货箱上贴着“办公耗材”的标签，里面装的确实是纸张、墨水、文件夹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幌子。真正重要的东西藏在最底层的几个箱子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文具。
丁陌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看着。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环节：工人搬运的动作，监工记数的本子，海关查验员漫不经心的检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竹下君，进展不错啊。”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丁陌转身，看见佐藤康弘正沿着栈桥走来。这位商务参赞今天穿了身浅灰色西装，手里拿着文明杖，显得很是悠闲。
“佐藤参赞怎么有空过来？”丁陌微微躬身。
“路过，顺便看看。”佐藤走到丁陌身边，看着正在卸货的船，“这个小泊位清理出来，倒是挺有用。我听说小野局长很满意，说这个月港口的转运效率提高了不少。”
“都是小野局长领导有方，我只是提了个建议。”丁陌谦逊地说。
佐藤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不用太谦虚。有能力就要展现出来，上面才会看到。”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工人们忙碌。阳光从黄浦江面反射过来，有些刺眼。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佐藤压低声音，“中岛大佐下个月可能要来上海，到时候可能会来港口视察。你这边……准备一下。”
丁陌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大佐要来？有什么特别指示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例行视察。”佐藤说，“不过大佐对你上次写的报告评价很高，这次来可能会多关注你这边的工作。好好表现，机会难得。”
“是，我一定认真准备。”
“还有，”佐藤顿了顿，“大佐最近在筹备一批特殊物资的转运，可能需要用到你这条新线路。具体细节到时候再说，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特殊物资？丁陌心里琢磨着这个词的含义，嘴上应道：“明白，随时听候大佐差遣。”
佐藤又站了一会儿，说了几句闲话，便离开了。丁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开始盘算。
中岛大佐要来视察，这既是机会也是考验。如果表现好，可能得到进一步的重用；如果出纰漏，之前的努力都可能白费。
更重要的是，佐藤提到的“特殊物资”是什么？军用物资？还是别的什么？
丁陌回到办公室，锁上门。他走到窗前，看着码头上繁忙的景象，脑子里却在快速运转。
接下来的几天，他必须把新泊位的运转理顺，不能有任何差错。同时，还要想办法摸清中岛大佐这次来的真实目的，以及那批“特殊物资”的底细。
正想着，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陈世雄。他今天穿了身普通的工装，看起来就像个码头监工。
“竹下先生，‘顺风号’的货已经全部卸完了，按照您吩咐的，分两批运走。一批走正规渠道，送到指定的仓库；另一批……”他压低声音，“已经走小路运出去了，接应的人很可靠。”
丁陌点点头：“海关那边没起疑心吧？”
“没有。吴关长手下的人来查过，就随便翻了翻上面几箱，签了字就走了。”陈世雄说，“咱们给的‘茶水费’他们收得很痛快。”
“好。”丁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这个月的费用，包括工人的工钱，还有各方面的打点。不够再跟我说。”
陈世雄接过信封，掂了掂，脸上露出笑容：“竹下先生做事就是爽快。兄弟们都说，跟着您干，心里踏实。”
“踏实就好。”丁陌说，“不过现在还不是松劲的时候。下个月有重要人物要来视察，各方面都要盯紧，不能出任何问题。特别是我们那条小路，这段时间尽量少用，等风声过了再说。”
“明白。”陈世雄收起笑容，认真地点点头。
“还有，”丁陌看着他，“你手下那些人，嘴巴都严实吗？”
“严实。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陈世雄笑了笑，“他们都拿了钱，谁会跟钱过不去？”
丁陌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出去。
陈世雄走后，丁陌坐回椅子上，翻开笔记本。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人名、关系、时间、地点……这些都是他在上海这些年经营起来的关系网。
小野次郎，港口管理局局长，现在对他的态度从冷淡转为认可。
吴关长，海关关长，贪财但胆小，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好说。
藤田少佐，驻港宪兵队长，脾气暴躁但讲“规矩”——这个“规矩”就是利益交换。
佐藤康弘，商务参赞，现在把他当成自己人，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他。
中岛大佐，参谋本部的高级军官，对他的能力表示欣赏，可能还有进一步重用的打算。
除了这些官面上的人，还有陈世雄这样的地下势力，铃木这样的商人，山田这样的技术人员……这些人分布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层面，彼此之间可能互不相识，但都通过丁陌这根线连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