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刚刚到手的硬通货和那把沉甸甸的柯尔特，丁陌并未感到丝毫松懈。军统的“认可”如同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每一口甘甜都伴随着更深的危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编织信息网络，在这座魔窟中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安全网，同时，也要为那份深藏于心的“长期投资”寻找契机。
独立办公室提供了便利，但真正的信息源，在于人。他需要更系统、更隐蔽地运用【心理镜像】能力，对领事馆内那些看似不起眼，却又可能接触到不同层面信息的人员，进行一次深入的“内部扫描”。
首要目标，依旧是中村。这个厌战、贪杯、内心充满矛盾的胖文员，经过几次接触，已被丁陌初步判定为可引导、可利用的对象。但丁陌需要更确切地把握其心理底线，判断他能在多大程度上被“借用”。
午休时分，丁陌再次“偶遇”在后院抽烟的中村。这一次，他没有过多寒暄，递过一支好烟后，直接切入一个更敏感的话题。
“中村前辈，最近整理档案，看到一些关于满洲……哦，现在叫‘满洲国’了，关于那边开拓团生活记录的旧档。”丁陌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背井离乡，确实不易。听说那边……也不太安宁？”
他刻意模糊了“不安宁”的指向，既可以指自然环境恶劣，也可以暗示抗联活动。
中村接过烟的手微微一顿，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猛吸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眼中的情绪。“是啊……不容易。我有个远房表亲就在那边，前阵子来信，说……唉，不提也罢，提了心烦。”他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真实的烦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就在他摆手、情绪略有起伏的瞬间，丁陌的手指“无意”地碰到了他夹着烟的手腕。
破碎的画面涌入：一封字迹潦草的家书，提到“剿匪”行动造成的恐慌；表亲在信中隐晦地抱怨生活艰难，言语间流露出对战争的厌倦；中村自己读信时，内心涌起的对家人安危的担忧，以及对这场无尽战争越来越深的迷茫和厌恶……
信息很零碎，但情绪导向非常明确。中村的反战情绪是真实的，并且与家人的处境紧密相连。这是一个可以被“同理心”和“共同利益”触动的对象。
丁陌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叹了口气，附和道：“是啊，这世道……只希望战事能早点结束，大家都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中村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看向丁陌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讨好，多了几分找到“知音”般的共鸣。
初步确认了中村的“价值”和“安全性”后，丁陌将扫描范围扩大。他利用分发文件、请教问题、甚至只是在走廊擦肩而过的机会，开始有针对性地接触其他目标。
他找到了那个负责低密级文件分发、与机要室打杂人员是老乡的年轻文员。一次借着传递文件的机会，他的手指拂过了对方常用的那支廉价钢笔。
感知到的画面琐碎而充满市侩气息：盘算着如何从老乡那里套取一些无关紧要的“内部消息”去黑市换钱；对机要室人员偶尔流露出的优越感既羡慕又嫉妒；偷偷记录着其他文员工作中微小的失误，以备不时之需……
一个精明、自私、善于钻营的小人物。价值有限，但或许在某些特定时刻，能成为传递误导信息或制造混乱的棋子。丁陌默默将其标记为“可利用，需警惕”。
他还将目标锁定在后勤部门的一个老会计身上。此人面色蜡黄，总是低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丁陌借口核对一批新到的办公用品清单，去了后勤部办公室，在老会计递过清单时，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他枯瘦的手背。
感知到的信息带着一股陈年账本和压抑恐惧混合的味道：多年来利用职务之便，在采买中收取微不足道的回扣；对频繁增加的军事物资调配感到不安，隐约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极度害怕松本优子那样的调查人员，晚上经常做被查账的噩梦……
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胆小怕事的底层官僚。他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对物资流动的异常有着最直接的感受。他的恐惧，本身就是一种情报。
丁陌没有惊动他，只是礼貌地谢过，拿着清单离开。又一个信息源被纳入他的“扫描”图谱。
几天下来，丁陌如同一个技艺生疏却目标明确的工匠，小心翼翼地运用着【心理镜像】，在领事馆这座庞大而复杂的机器内部，一点点勾勒出不同零件的状态、磨损程度以及可能的松动之处。中村是可能被争取的“润滑剂”，那个年轻文员是容易脱落的“螺丝”，老会计则是感知机器过热的“温度计”……
每一次接触，每一次短暂的能力运用，都伴随着精神力的消耗。头痛如同附骨之疽，时强时弱。但他逐渐摸索出一些规律：情绪波动剧烈时接触，获取的信息更鲜明，但消耗也更大；接触时间越长，信息越完整，但被察觉和反噬的风险也越高；使用能力后立即进行那种生涩的冥想，恢复效果似乎更好一些。
他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旅人，凭借着一丝微弱的光亮，艰难地绘制着脚下的地图。
这天下午，他正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整理着这几天“扫描”获得的信息碎片，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佐藤弘。几天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看向丁陌的眼神里，恐惧和讨好几乎要溢出来。
“竹下君……不，竹下先生，”佐藤弘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的颤抖，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这是……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近期非核心的内部通讯摘要，还有……还有武藤课长最近几次非正式会议后，流露出的对一些部门办事效率不满的……一些风声。我想……或许对您……熟悉馆内动态有帮助。”
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夹放在丁陌桌上，如同供奉什么易碎的珍宝。
丁陌看了一眼那份文件夹，没有立刻去碰。他知道，这是佐藤弘在持续缴纳他的“保护费”，也是在变相展示自己的利用价值。
“有心了，佐藤前辈。”丁陌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应该的，应该的！”佐藤弘连忙点头哈腰，“那个……松本小姐那边，最近好像又在查一些过往的经费使用记录……您看……”
他在试探，想知道丁陌能否继续提供庇护。
“做好自己的事，不该碰的别碰，不该说的别说。”丁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让佐藤弘打了个寒颤，“松本小姐是例行公事，只要自身干净，就不用担心。”
“是是是！我明白！我一定干干净净！”佐藤弘如蒙大赦，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又说了几句奉承话，才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丁陌看着关上的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佐藤弘这条线，暂时还能用。但他知道，这种基于恐惧的控制并不牢固，必须尽快找到更稳定、更隐蔽的信息渠道。
他的目光落在佐藤弘送来的那份文件夹上，却没有立刻翻开。他需要休息，需要缓解脑海中那阵阵加剧的抽痛。
内部扫描初步完成，他对领事馆底层生态有了更立体的了解。几张或明或暗的牌已经握在手中，虽然大多只是小牌，但组合使用，未必不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接下来，是该考虑如何打出第一张牌，并为自己真正认同的那份“投资”，创造第一个机会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再次引导着呼吸，对抗着那如影随形的精神疲惫。
魔窟幽深，扫描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暗战，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