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白与灰两种颜色，极寒的冻土冰原蔓延至视线的尽头，断裂的冰川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寒风呼啸，卷起细密的冰晶，打在脸上如同钝刀割肉。
轰！咚！咔嚓！
一连串沉闷而恐怖的巨响打破了冰原的死寂。他的身体——代号“兵三郎”的男人——像是一个被巨人之手肆意抛掷的破旧玩偶，完全失控地在坚如钢铁的冻土上疯狂翻滚、弹跳。
每一次撞击都并非终结，而是新一轮痛苦的开始。世界在他眼中疯狂旋转，模糊成一片扭曲的色块。耳鸣声尖锐得刺穿脑髓，盖过了骨头与冰面碰撞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冰冷的碎冰和尘土被他的身体裹挟着，形成一道狼狈的烟尘轨迹。
他试图控制身体，但那股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庞大到令人绝望。最终，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石块崩裂的哀鸣，他狠狠地撞进了一堵半人高的、不知何时被遗弃在这片绝境中的残破矮墙。石块垒砌的墙壁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冲击，瞬间炸裂开来。碎石、冰屑和他的身体混杂在一起，噼里啪啦地砸落，将他大半边身子彻底掩埋，这场残酷的“旅程”才被迫停了下来。
死寂。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又或许只有一秒。
“咳啊——！”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废墟中迸发。一股无法抑制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腥甜液体猛地冲上喉咙。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下一刹那，一口温热的鲜血狂喷而出，灼热与冰寒形成了诡异的对比。殷红的血液溅落在苍白的冻土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滋滋”声响，几乎眨眼间就失去了热量，凝结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扭曲的冰晶，宛如在纯白画布上骤然绽放的、凄厉而绝望的血色梅花。
痛！
无与伦比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每一个仍在运作的神经末梢。他的双臂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两根沉重无比、连接在肩膀上的异物。厚厚一层晶莹剔透的坚冰将它们彻底封印，冰层坚硬无比，甚至反射着天光，一直蔓延到上臂，将每一个关节都死死锁住，名副其实的冰铸镣铐。仅仅是试图动一下手指，带来的不是动作，而是从骨髓深处透出的、令人晕厥的撕裂感。
全身的骨头像被彻底拆散后又胡乱拼接起来，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吸进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碎玻璃。内脏显然在刚才那恐怖的冲击下受到了剧烈的震荡，甚至可能出现了裂伤。那副总是冷静地架在鼻梁上、象征着理性和分析能力的眼镜，早已彻底碎裂，镜片不知飞到了何处，镜框扭曲变形，从脸上滑落，无声地躺在一旁的冰面上，镜腿可笑地歪斜着。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从压身的碎石中抬起头。冰渣和尘土从他的发间簌簌落下。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双因剧烈痛苦、过度透支能力而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眼角甚至因为极限的压迫而微微裂开，渗出的细微血丝在超低温下迅速凝固，留下两道暗红的痕迹。
然而，就是这样一双濒临崩溃的眼睛，其深处却依旧锐利、冰冷得像这冻原最深处的寒冰。痛苦没有熄灭其中的光芒，反而像燃料一样，点燃了更加汹涌的不屈火焰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极致冷静的算计光芒。视野因为失去眼镜和脑震荡而模糊不清，但这反而强制他过滤掉了所有无关的干扰，将所有的感知力——听觉、触觉，甚至是对杀气的感觉——都提升到了极限，更加孤注一掷地专注于思考。
**咔嚓…咔嚓…咔嚓…**
沉稳、清晰、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踩在光滑的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回荡，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如同死神敲响的、精确计算的丧钟。
库赞——海军大将“青雉”，踏冰而来。他高大的身影逐渐逼近，如同移动的冰川，遮蔽了本就稀薄的光线，投下令人窒息的、巨大而冰冷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埋在碎石和冰屑中、狼狈不堪的兵三郎，眼神依旧是那般懒散，但深处却蕴含着绝对零度般的冰冷与锐利，如同在审视一个已经彻底落入陷阱、无力挣扎的猎物。他的身上甚至没有沾染多少尘土，与兵三郎的惨状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你比我想象中难缠，空间能力的确麻烦。”青雉的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什么波澜，但比起最初的慵懒，多了一丝确认和了然，“不过，硬接下半记‘暴雉嘴’，你的手臂暂时废了，内脏也受伤不轻。Room的精度和范围也会受到影响吧？”
他顿了顿，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不容置疑。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
随着话语，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凝练、更加内敛的寒气开始急速汇聚，空气中的水分被瞬间抽干、冻结，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仿佛空间本身都被冻裂的“嗡鸣”声。四周的温度骤然再次下降，兵三郎裸露的皮肤感到一阵刺骨的灼痛感——那是极寒造成的错觉。青雉显然不打算再给予任何喘息的机会，准备发动新一轮的、决定性的、彻底终结一切的攻击。
“结束了。”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
**不能放弃！必须活下去！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兵三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臼齿咬碎。剧烈的疼痛如同狂暴的野兽，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但他以更加强大的、近乎偏执的精神力强行将其压制下去，将痛苦转化为维持清醒的残酷燃料。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都像无数把冰刀在肺部疯狂搅动，带来新一轮的剧痛；每一次呼气，则带出微弱的热气和血腥味。但这极致的痛苦，反而让他的大脑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保持着一丝异样的清醒。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像一台超负荷的精密仪器，冰冷地分析着现状，计算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 **身体状态：濒危。**双臂被完全冻结，无法结印，这对系统性地发动能力造成了巨大障碍，但并非绝对无法使用——能力源于意念，结印更多是辅助集中和范围控制。需要付出更大的精神损耗，承担更高的失败风险。体力见底，多处骨折，内脏出血，移动能力大幅下降。Room的展开范围被迫缩小至周身极近的距离，精度下降，空间交换和操作的速度与准确性都会打折扣。
* **敌人状态：近乎完好的巅峰。** 库赞，自然系冰冻果实能力者，体能、霸气、果实开发都处于世界顶级水准。刚才的一系列交锋恐怕连热身都算不上。他拥有绝对的统治力，心态冷静，经验老辣，不会犯轻敌的错误。
* **环境：极端不利。** 极寒环境是青雉的主场，他的能力在这里得到无限放大。而对自己而言，低温正在持续不断地剥夺所剩无几的体温和体力，伤口冻结又崩裂，恶化着伤势。脚下的冰面光滑无比，难以借力。
* **目标：不是胜利，是生存，是创造一线脱离的契机。** 正面抗衡，十死无生。必须利用对方认定“结束”的那一瞬间的心理松懈，利用这最后残存的力量，制造一个极其短暂的、出乎意料的干扰……
计划在电光火石间成型，疯狂而冒险，但这已是唯一的选择。
就在青雉手中那凝聚到极点的寒气即将喷薄而出，化作致命一击的瞬间——
兵三郎一直半眯着的、因痛苦而涣散的眼睛猛地睁开！眼底那疯狂的算计光芒暴涨！
“Room！”
一声嘶哑扭曲，几乎不似人声的低吼从他染血的喉咙中挤出。没有结印，完全依靠纯粹的精神力和意志力强行驱动！一个极小、范围仅勉强包裹住他自身和青雉攻击路径前方一小片区域的透明半球体空间骤然展开，边缘剧烈波动，显然极不稳定！
与此同时，青雉的攻击已至！那并非巨大的冰鸟，而是高度压缩的极寒冲击，速度快得惊人！
然而，就在寒气冲击即将吞噬兵三郎的刹那，他面前那一小片被Room覆盖的空间发生了诡异的扭曲！像是一面无形的、凹凸不平的透镜瞬间出现。
嗡！
寒气冲击撞入扭曲空间，其完美的凝聚形态和前进轨迹被瞬间干扰、分散！致命的集束攻击被强行偏折、折射，化作数道相对分散的寒流，擦着兵三郎的身体两侧呼啸而过！
嗤啦！
即便如此，其中一道散逸的寒流边缘依旧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在他的左肩头切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刚一涌出就被冻住，伤口表面覆盖上一层薄冰。
青雉微微一怔，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没想到兵三郎在双臂被废、重伤至此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以这种精准到毫米级的方式，用扭曲空间的手段偏转他的攻击。这不是垂死挣扎，这是堪称精妙的绝境应对！
就在这零点几秒的诧异间隙——
“唰！”
兵三郎的身影在微小的Room范围内瞬间消失！不是高速移动，而是空间交换！他用尽了此刻所能调动的最后一丝气力，将自己与远处一块稍大的碎石的位置进行了互换！
下一个刹那，他出现在了青雉的身后侧方！双脚踉跄落地，几乎无法站稳，全身的伤口因这剧烈的空间转移而被再次撕裂，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支撑，扭曲着脸，口中溢着血沫，将被坚冰覆盖、沉重无比的右臂艰难地抬起一个极小的角度——与其说是抬起，不如说是用意志力勉强撬动了那该死的“冰镣铐”。
嗡！
残存的、波动不稳的Room空间之力被他疯狂压缩，凝聚在右臂前端那厚厚的坚冰之上！极致的精神集中让他太阳穴青筋暴起，眼角渗出的血流得更多。坚冰的尖端，空气扭曲，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由空间本身形成的、极薄极锐的“利刃”骤然出现！
“呃啊啊啊——！”伴随着一声耗尽生命的嘶吼，他朝着青雉的后背心，猛地将这凝聚了最后力量的空间利刃“刺”了出去！没有速度，也没有气势，有的只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而，大将的反应速度远超想象。
几乎在兵三郎出现在身后的同一瞬间，青雉甚至没有完全回头，他的见闻色霸气早已捕捉到了这微小的空间波动和那一点凝聚的锋芒。
“啧。”
一声轻不可闻的咂舌。青雉的身体表面——尤其是后背被攻击的区域——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漆黑油亮、却又散发着极致寒气的物质！那是融合了武装色霸气的超高密度坚冰！
锵！！！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金属剧烈摩擦的尖锐声响迸发！
兵三郎拼尽全力的空间利刃，狠狠地“刺”在了那层黑冰之上！空间之力疯狂切割、震荡，却难以瞬间突破这兼具绝对防御与极寒特性的壁垒！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的划痕，几片冰屑被崩飞出来。
反震之力传来，兵三郎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如遭重击，整条右臂的冰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仿佛随时会连同里面的骨头一起碎裂。他再也无法站稳，向后踉跄倒退，最终无力地单膝跪倒在地，只能用被冰封的左臂勉强支撑一下身体，才没有完全瘫倒。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滴落在冰面上。
青雉缓缓转过身，看着彻底失去反抗能力、跪倒在地的兵三郎，眼中那一丝惊讶已经褪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他看了看自己后背冰甲上那道细微的划痕，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抹淡淡的、仿佛看到顽强蝼蚁般的感慨：
“有点意思。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做出这样的反击……空间能力，真是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定兵三郎，那目光意味着游戏真正结束了。
“不过，这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说罢，他再次抬起了手。这一次，寒气不再是凝聚于一点，而是开始向四周扩散，空气中的水分疯狂凝结，显然他打算制造更大范围的冻结，或者用其他方式彻底终结这场战斗，不再给予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
兵三郎跪在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死亡的铁锈味。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缘剧烈摇摆，视野已经开始发暗，耳鸣声再次加剧，盖过了风声。
冰冷，无力的冰冷感正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吞噬所剩无几的体温。
**到此为止了吗……？**
**不……！**
内心深处，那不甘的火焰，那未能完成的誓言，那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化作最后的力量，支撑着他几乎要彻底合上的眼皮。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视野模糊的眼睛，死死地、倔强地、甚至带着一种疯狂审视意味地，盯着一步步逼近的青雉。仿佛要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将敌人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能量的波动，都刻入即将停滞的大脑深处。
他在等待。
等待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
下一次的、
或许是最后一次的……
反击的机会。
或者，死亡的降临。
冰原之上，寒风依旧，将血腥味吹散，也将最终结局的悬念，吹得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