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淼淼放下手里的筷子，塑料勺子磕在汤碗边叮当作响。紫菜蛋花汤泛起的涟漪里，倒映着她眉间的愁绪：“我怎么转呀，我导师都不在这了。”
去年年底，她导师吴舟海教授就跳槽去了p大，这导致他手下所有研究生的培养计划都被打乱。譬如叶淼淼，她若想读博，只能更换导师，或者研三毕业后跟随吴舟海去p大就读。
叶淼淼知道，这两个选择都像是饮鸩止渴。若是换导师，就意味着她这两年耕耘许久的研究方向必须做出重大调整甚至彻底更换。而若是跟着去p大也不甚划算，毕竟p大只是个普通的学校，实在不能和q大相提并论。
周悫道：“你导师做事也挺不地道的，说走就走，完全不顾你们的死活。听说院里领导也对他颇有微词。”
“无锡那边直接给副院长头衔，安家费都够买好几套房了。” 叶淼淼苦笑一声，“换作是我，恐怕也得连夜打包行李。”窗外的蝉鸣渐盛，她莫名有些烦躁，“他倒是拍着胸脯说会远程指导到我们毕业，可隔着几百公里......”
“要是吴老师没走，你读博岂不是跟开了挂似的！你们组那发文章的速度和质量，不少人都眼红呢。”
作为四人里最早发表核心期刊论文的人，叶淼淼的科研能力毋庸置疑。周悫一直觉得，她是四个人里最适合读博的，谁承想如今遇到这事。
叶淼淼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有啥用，我就硕士毕业算了。”
“那岂不是太可惜了。”周悫好奇道，“话说你们实验室之后由谁接盘呢。”
叶淼淼道：“我导师的第一届的学生要从美国回来了，有消息传她可能会入职这边。”
“那不是正好？你跟着她读博啊！”
叶淼淼把筷子一搁：“没见过她，谁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品呢。”
周悫道：“还是吕薇好啊，她跟着硕导，根本就不需要考虑转博这件事。”
“狗子，你读博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叶淼淼笑着踢了踢他的脚，却见周悫突然沉默下来。
食堂里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中，周悫望着碗里剩的小半碗米饭，突然心里一酸。记忆像滚烫的火锅汤底翻涌。过年前他们蜷在学校后门的小饭馆里，吕薇被牛油辣锅呛得直跳脚，方杰杰举着可乐瓶非要和每个人碰出清脆的响声，叶淼淼笑到眼泪糊住睫毛。原来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相聚，早已悄然进入倒计时。当方杰杰拒绝了转博，当叶淼淼被困在导师出走的困局里，未来的实验室走廊，或许真的只剩他形单影只，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向无人的深夜。
郑念章是在拖着行李箱在校门口排队等待入校检查时，看到游原的。
数月未见，他似乎比冬天最后一次见面时瘦了许多，但并非憔悴。他脖颈处的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t 恤领口下隐约可见紧实的胸肌轮廓，黑色运动短裤包裹的双腿肌肉线条流畅，随着步伐起伏间透出力量感。
“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偷偷健身了？”郑念章眯起眼睛，目光扫过游原手臂上绷紧的青筋。
游原低头笑了笑，阳光在他锁骨处投下浅浅的阴影：“反正封控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这段日子他过得意外轻松意。或许是疫情的缘故，连向来对他严苛的梁松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篇他自己都觉得可能还会耽搁很久的文章，竟稀里糊涂投了出去，又莫名其妙被接收了连补实验都不曾有。
他知道，只需再在这里停留一个多月，就能彻底卸下实验室的白大褂，带着自由的雀跃，头也不回地迈出校门。
郑念章笑道：“真好啊，你的事情都搞定了，就只等着毕业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说话时，眼睛目视前方。风掠过他利落的短发，带起衣角猎猎作响，整个人像是被打磨过的利剑，锋芒藏在不经意间。曾经柔和的眉眼如今透着锐利，下颌绷紧的线条像弓弦般蓄满力量。郑念章望着游原这陌生又熟悉的模样，突然分不清这棱角分明的姿态，究竟是岁月锻造的蜕变，还是某种蛰伏已久的本性，在风雨后终于破土而出。
郑念章突然想起，上学期游原最后一次讲组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姿态。梁松哲的质疑声仍旧像密集的鼓点砸来。可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低头不语，而是挺直脊背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对他的每句质疑都回馈了平静的反击。最后连梁松哲也像有些意外似的，罕见地沉默下来。
游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郑念章觉得她大概是无从了解了。尽管相识三年，这个男生对她而言依然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反倒是后来才认识的周悫和裴萧，让她觉得更加真实可触。
记忆里那晚酒吧的偶遇画面一闪而过，郑念章轻轻摇头，将这个片段重新锁回心底深处。有些事，注定要成为永远的秘密。而有些人，就像生命长河里匆匆掠过的浮萍，只能留下惊鸿一瞥的剪影。
返校后的日子并没有预想中的紧绷，实验室笼罩在一片反常的静谧里。梁松哲办公室的门总是紧锁着，他又在准备本年度杰青头衔的申请。也许是因为今年梁松哲被列为学院重点扶持申请的对象，所以他格外重视。这段时间他虽然每天都蹲守办公室，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学生们发的消息石沉大海，实验进度汇报无人问津，连每周雷打不动的组会，都被“疫情防控需要减少人员聚集”的名义暂时搁置。
协助准备申报材料的重任又落在了徐令贤和郑念章和肩上。每天早晨，两人都会准时出现在空荡荡的实验室，对着电脑撰写、校对各项条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整齐的光斑，打印机吐出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