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贤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变成困惑：“你们觉得和他沟通这么难吗？”
“难道师姐不是？”郑念章和周悫异口同声地问道。
徐令贤往杯里续了些大麦茶，焦黄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出波纹：“我向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有问题就直接问。梁老师对我也是直截了当，从没打过什么哑谜。”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你们啊，会不会想太多啦，别自己吓自己。”
周悫拨动着碗里剩下的泡菜：“可能他对我们不同人态度也不一样吧，师姐你进组早，他和你相处起来，自然更平等一些。”
徐令贤歪着头，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我倒确实没有觉得他有多么高高在上，不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小的怎么都这么怕他。”话音未落，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嗤笑一声，“想当年，我还和他怄过气呢。他提的实验思路我觉得不合理，愣是连着好几个月没去汇报进展呢。”她完全没在意两人瞪圆的眼睛，垂眸掩住眼底转瞬即逝的得意，“现在听你们这样说，我还觉得自己有点大胆呢。”
周悫道：“师姐太厉害了，换我们可没这胆量。”
徐令贤道：“有时候去他办公室，除了课题，他也会谈起实验室的各种人和事，拉着我陪他唠唠。”
周悫立马来了好奇：“那他有没有提到我们呀？”
徐令贤有些可惜地笑了笑：“好像没有怎么提过你们，他倒是有时候会说晓苹师姐。她也挺不容易的。”她瞥了眼四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片刻，当她重新看向郑念章和周悫时，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微妙的矛盾，既有分享秘密的兴奋，又掺杂着对当事人的同情。她压低声音道：“生科院沈老师那边知道她一读博后就怀孕了，还挺不高兴的，觉得在花钱养闲人，梁老师对她也很有意见。”
郑念章摇了摇头：“孕妇要生产坐月子，中间有好一段时间不能工作，难怪他们不乐意。”
“可不是嘛，”徐令贤用筷子轻点着桌面，“晓苹师姐算过日子，等她生产的时候，现在投出去的那篇文章的审稿意见差不多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她顿了顿，“只能让方杰杰帮她补实验了。”
周悫听到这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在心里为方杰杰捏了把汗。
郑念章也没了胃口，把冷面碗往前一推，皱眉道：“要是师姐你们都走了，以后实验室不就是师兄的天下了，他会越来越肆无忌惮的。”
“那我们的日子岂不是更难熬了，”周悫立刻接话，有些气馁地说，“真是受够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徐令贤惊讶地放下筷子，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她原以为这两个被李开俊带着的师弟师妹，谈及李开俊时会多有尊敬，没想到怨气也不少。她往椅背上一靠，饶有兴致地笑道：“哟，看来你们肚子里的苦水不少啊。”
周悫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师姐，虽然我们资历浅，但也不是傻子。实验室里谁是什么样，心里还能没点数吗？”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赶紧喝了口米酒掩饰。
徐令贤托着腮，一脸八卦：“那我还挺想知道，在你们眼里实验室这些人都是什么样的？说说呗。”
周悫顿时僵住了，暗骂自己嘴快。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他要是随意评价了，万一传到了别人耳朵里……他偷偷瞥向郑念章，却意外发现对方眼中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带着鼓励，好像在告诉他徐令贤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可以放心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字斟句酌地说：“晚音师姐呢……平时不爱掺和是非，感觉对什么都淡淡的。”他小心观察着徐令贤的表情，“至于晓苹师姐嘛……感觉她很能忍耐，不过感觉梁老师总爱挑她的毛病。”
周悫其实并不想评价丁晓苹，只觉得她对上唯唯诺诺，在师弟师妹们面前却爱端起师姐架子。在组会上，她尤爱在他们汇报完后挑刺，提出一些看似有深度却又没用的问题，所以他从来都对她敬而远之。但想到丁晓苹和徐令贤关系不错，他还是把到嘴边的吐槽咽了回去。
他看见徐令贤若有所思的表情，赶忙补充：“师姐你呢，我感觉比较独立，又有主见，梁老师也很看重你。”看到郑念章也点头附和，他暗自松了口气。
“至于师兄……”周悫和郑念章交换了个眼神，“虽然我们都跟着他做实验，但并不代表我们认同他的某些做法。”
郑念章道：“我们现在和他，也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客套吧，私下里也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谁知道他背地里在打什么算盘。”
徐令贤凝神思索了片刻：“我最早认识他的时候，他倒不是这样的。”她回忆道，“大概是这两年梁老师越来越器重他，整个人都飘了。”
“师姐也发现了吗？”郑念章眼睛一亮。
“何止是我，姚晚音也这样觉得。” 徐令贤冷笑，想起那些令人不快的对话，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这学期开始，他就动不动就问我们两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就像是催着我们走似的。”
说到这里，徐令贤眼前又浮现出李开俊那张虚伪的面孔，他总是借着闲聊的名义，状似无意地打探她们的求职进展。嘴上说着“师姐们可要把握住机会别放手啊”，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算计。他一个同门师弟，倒摆出一副导师的架势，操心起自己的未来了。真把当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她想起当时李开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仿佛在提醒她：赶紧滚蛋，实验室迟早是他的地盘。“我们找不找工作、什么时候走，关他什么事？”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激动，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伸手理了理耳边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