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鹏找到韩延时,没费什么周折。公寓的门甚至没有锁,虚掩着,像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他推开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混杂着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昏暗,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只有电视机屏幕闪烁的、无意义的蓝光,偶尔照亮沙发上那个蜷缩的人影。
韩延就那么坐着,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他低着头,仿佛与这片黑暗融为了一体。
能这么快查到韩延身上,陆亦许那条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提醒”功不可没。
陆亦许对韩鹏始终怀有某种居高临下的偏见——此人有能力,也有野心,唯独缺了份在权力泥沼中打滚所需的、对人性之恶的缜密认知,总天真地以为实力可以碾压一切规则。
在陆亦许看来,韩鹏与韩延之间,无所谓谁对谁错,只有谁能活下去。
韩延的所作所为暴露是迟早的事,若能凭借手段扛过去,证明他有翻云覆雨的资格;若扛不过去,结局显而易见。
在一个背负罪名的孩子和一个“因公牺牲”的“烈士”之间,韩绍功会选哪个,答案不言自明。
韩延深知这残酷的规则,所以他必须争,必须不择手段。而韩鹏,却愚蠢地以为,只要自己掌握了权力,一切都能变好,从未想过他与韩延之间,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知道了。”黑暗里,韩延的声音嘶哑,带着宿醉的浑浊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不是疑问,是陈述。
韩鹏“啪”一声按亮了客厅的顶灯,刺目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韩延苍白憔悴、胡子拉碴的脸。
真相往往狗血得令人发笑。韩鹏直到此刻,内心仍存着一丝荒谬的不解:“为什么?那点钱?对你来说,这点钱算什么?你韩延,什么时候缺过钱?”
韩延嗤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神里充满了讥讽:“钱?卖那点原材料才能有几个钱?大哥,你还是这么……天真。”他逼近一步,酒气喷在韩鹏脸上,“我要的不是钱,是关系!是那些拿着这些原材料的人,欠下的人情!是那些能在我往上爬的时候,推我一把的关系网!你懂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功败垂成的愤懑与不甘:“我在织我自己的网!可惜啊……功亏一篑。有人选了你了,至于是谁,我现在……不在乎了。”
他颓然坐回沙发,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抖动:“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不就一个选择吗?把证据交上去,亲手抓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或者,等着东窗事发前,被‘妥善处理’,送到某个再也回不来的角落,然后韩家的名声……呵呵,”他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甭管韩家出过几代烈士,为这个国家流过多少血,只要出了一个罪人,那就是全错了。功劳?谁还记得!错误,永远是错误!”
看着韩延这副自暴自弃、却又执迷不悟的样子,一股混杂着心痛与暴怒的情绪直冲韩鹏头顶。
韩鹏猛地揪住韩延的衣领,将他从沙发上提起来:“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那个小时候跟在我和亦可后面,喊着哥哥姐姐的小孩哪去了?!啊?!怎么就成了为了权力连底线都不要的混蛋!”
“底线?”韩延被他揪着,却不挣扎,只是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是彻骨的冰寒和嘲弄,“我亲爱的大哥!你真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有几个是清白的?我做的这些,跟他们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觉得他们值得敬佩,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恶,没有血淋淋地摆在你眼前罢了!如果没人把这件事捅到你面前,我韩延,在你眼里,不依旧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军官,你的好弟弟吗?!”
他用力甩开韩鹏的手,踉跄着后退,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绝望:“你知道最可恨的是什么吗?最可恨的是,我和你,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上去!如果没有高书记在背后撑着你,这次输的人一定是你!这是一定的!凭什么?!就因为你比我早生了五年?还是因为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妈……”
“你闭嘴!”韩鹏额头青筋暴起。
“我偏要说!”韩延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所有压抑的怨恨倾泻而出,“我不明白?小时候我不明白我妈为什么对你那么苛刻!长大了我才懂!如果她不这么做,我们俩只会更痛苦!因为你不配,韩鹏!你算什么东西?你的母亲,当初痴心妄想要嫁给爸爸,甚至生下了你!你觉得她没有野心吗?她是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你以为舅舅周令羽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放你走?论心狠手辣,我见过最狠的就是他!为什么?因为有愧啊!哈哈哈……因为有愧!”
韩延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你胡说什么!”韩鹏如遭雷击,关于生母的死因,一直是他心底不愿触碰的模糊地带。
“我胡说?”韩延止住笑,眼神冰冷而残忍,“从你被调回来那天起,我就知道了!周令羽,我们那位好舅舅,我妈的亲大哥!是他干的!是他让你妈‘意外’死亡的!”
韩鹏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弟弟,只觉得无比陌生,又无比悲凉。他来这里,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是证据出了错,希望韩延能给他一个合理的、哪怕只是骗他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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