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隔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单向玻璃后面,魏彩霞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神躲闪,不敢与对面的民警对视。民警的声音沉稳而富有压迫感,一遍遍重复播放着那段经过技术处理的录音,那个属于她亡夫刘庆祝的、带着惊恐和决绝的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
“魏彩霞,你再仔细听听,这声音,你真的听不出来吗?”
“刘庆祝生前有没有用过类似的话调?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山水集团的事?”
“隐瞒真相,作伪证,包庇犯罪嫌疑人,你想清楚后果!”
赵东来抱着手臂,目光锐利如鹰,低声道:“快了,她的心理防线快到极限了。”
侯亮平紧盯着魏彩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陆亦可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似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关注。
终于,在民警抛出已经掌握她近期账户收到不明来源大额资金流水证据后,魏彩霞肩膀猛地一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我说……我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崩溃后的沙哑,“是……是庆祝的声音……是他……”
她断断续续地交代,在刘庆祝“意外”死亡后不久,就有自称是山水集团的人找到她,给了她二百万现金,要求她对刘庆祝生前的一切,特别是工作上的事,三缄其口,尤其是如果有人来问举报电话的事,必须一口咬定不知道、不清楚、不像她丈夫。
“他们……他们说,只要我管住嘴,这钱就是我的……要是乱说,让我……让我和我孩子在京州待不下去……”魏彩霞涕泪交加,恐惧和愧疚交织。
突破口终于打开了!虽然刘庆祝已死,死无对证,但魏彩霞的指认和那二百万封口费,无疑为山水集团涉嫌谋害举报人、掩盖罪行提供了强有力的旁证,也将调查的矛头更清晰地指向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利益集团。
侯亮平长长舒了一口气,和赵东来交换了一个“总算没白费功夫”的眼神。陆亦可紧绷的嘴角也微微放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锐光。
从观察隔间出来,已是华灯初上。紧张了大半天的神经松弛下来,饥饿感便汹涌而至。
赵东来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一边热情地邀请:“走吧,两位,忙活一下午了,我们市局食堂的小灶手艺还是不错的,今天我请客,算是犒劳咱们的阶段性胜利,也给你们检察院的同志改善改善伙食。”
侯亮平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立刻响应:“那敢情好!早就听说你们市局食堂的红烧肉是一绝,今天必须尝尝!亦可,走着?”
陆亦可也觉得饥肠辘辘,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打打赵局长的秋风。”
三人气氛轻松地朝着市局食堂走去,刚刚突破案情的喜悦暂时冲淡了疲惫。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食堂门口,食物的香气已经隐隐飘来时,侯亮平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执拗地响了起来。
侯亮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季昌明的电话。他对着赵东来和陆亦可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到旁边相对安静的走廊角落接了起来。
“喂?季检?”
“亮平啊,”季昌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凝重,“陆亦可是不是在你身边?”
侯亮平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和赵东来低声交谈、等着他一起去吃饭的陆亦可,回答道:“是啊,我和陆处长在一块呢,刚忙完,正准备在市公安局这边蹭顿饭。怎么了季检,有急事?”
电话那头的季昌明沉默了一两秒,仿佛在斟酌用词,然后才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通知一下陆亦可,她已经被调离一一七案件的调查工作了。这个案子,从现在起,正式移交二处负责。陆亦可……组织上对她另有安排。”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什么?调离?季检,你没搞错吧?这案子亦可跟了多久了?从陈海出事前就开始介入,所有的线索、关节、人物关系,她是最清楚的!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突然给我换搭档?这……这开什么玩笑?季检察长,你不能这样啊!”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和强烈的抵触情绪。不远处的赵东来和陆亦可都听到了他的声音,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电话那头的季昌明似乎也有些火气,语气变得急躁起来:“侯亮平!你以为是我要换人吗?我有病啊在这个时候给你临阵换将?!是上面!上面明确指示,陆亦可同志不能再接触这个案子了!这是命令!行了,别废话了,你们俩赶紧先回检察院再说!”
“上面?哪个上面?这……”侯亮平还想争辩,但季昌明已经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留下一串冰冷的忙音。
侯亮平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可怕,胸口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起伏。他感觉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刚才因为案情突破而产生的那点喜悦和饥饿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东来和陆亦可走了过来。赵东来关切地问:“怎么了亮平?老季说什么了?看你这样子,跟吃了枪药似的。”
陆亦可看着侯亮平那副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又强忍着怒火的憋屈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她并不知道电话内容与自己息息相关,还以为又是上面给了侯亮平什么压力或者出了什么别的幺蛾子。她难得地起了点调侃的心思,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侯亮平,语气轻松地逗他:
“哟,侯局长,这脸拉得都快比驴长了?怎么回事?是老季又在电话里给你念紧箍咒了,还是食堂的红烧肉今天卖完了,让你这么痛心疾首?”
她歪着头,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试图驱散侯亮平身上那股过于沉重的低气压。
侯亮平看着陆亦可全然不知情、还在开玩笑的样子,心里更是堵得难受。他想告诉她真相,想发泄心中的不满和困惑,但话到嘴边,看着陆亦可那双带着笑意的、清澈的眼睛,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这里说也不合适。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赵东来说道:“东来,对不住,这饭怕是蹭不成了。老季有令,让我们立刻回检察院。”
他又看向陆亦可,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走吧,先回去再说。”
陆亦可虽然觉得侯亮平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是工作上的突发情况。她耸了耸肩,略带遗憾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食堂大门,还是跟着侯亮平朝着停车场走去。
赵东来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尤其是侯亮平那明显心事重重、脚步沉重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恐怕不仅仅是一顿饭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