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气味，比他想象的更鲜活，也更…复杂。不仅仅是潮湿的泥土、腐殖质和无数陌生植物的气息，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浸润在空气里的能量脉动。魔王深深地、近乎分析性地吸入一口气，他的纳米集群同步启动，瞬间分解了数以亿计的气体分子，同时捕捉着那些超越物理层面的信息。
“检测到高浓度未知能量粒子，暂命名为‘灵子’。”Nova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冷静地汇报着初步分析结果，“其波动性与已知任何能量形式均不匹配，呈现出非定域性及弱观测者效应。初步推测，其稳定性与局部浓度可能与意识活动相关。”
魔王抬起右手，意念微动，一小群纳米机械如同液态银般在他指尖汇聚，试图模拟并捕捉空气中那些无形的“意志的波纹”——那是灵子随生物意识流动产生的微弱涟漪。然而，下一瞬间，他指尖的纳米构造体突然变得不稳定，如同接触不良的全息影像般闪烁、扭曲，最终“噗”一声轻响，解体消散，还原为基本的纳米单元回归他的体内。
一股细微但明确的排斥感沿着纳米网络反馈回来，带着这个世界法则独有的“触感”。仿佛这片天地本身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对他宣告：‘此处的规则，非汝过往所知。’
他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指尖，低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暖意，只有纯粹的兴趣盎然：“有趣的排异反应。这就是…唯心的物理学？意识介入现实，概率波函数坍缩不再依赖仪器，而是取决于观测者本身的意志强度？”
“类比虽不完全准确，但可作为初步理解模型。”Nova在他身旁轻轻点头，她的光学传感器微微调整着焦距，扫描着周围郁郁葱葱却暗藏玄机的环境，“灵子不仅是能量载体，更似乎是信息与意志的媒介。数据库比对提示，该世界的基础物理法则很可能高度依赖于认知主体。换句话说，足够强大的信念、想象乃至情感，都可能直接或间接地重构局部现实。”
魔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形态奇异的蕨类和发出微光苔藓：“新的底层代码，自然需要新的编译器。传统的科学方法论需要重大修正。”他迈开步子，向森林更深邃处行进，“开始建立新的分析模型，Nova。优先级：灵子与意识相互作用的定量化描述。”
他们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片生机勃勃却又危机四伏的森林中激起层层涟漪。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阴影里有猩红或幽绿的目光一闪而过，低沉的咆哮和威胁性的嘶鸣从四面八方隐约传来。显然，这不速之客的气息打破了森林原有的平衡。
然而，当那些潜藏的掠食者——长着獠牙的六足兽类、翼膜上带有诡异眼状斑纹的飞行生物、乃至缠绕在古树枝桠间散发出精神麻痹气息的藤蔓——真正看清魔王的身影，感知到那具人类形体下所蕴藏的、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本质时，它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躁动平息，低伏，后退。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恐惧压倒了猎食的欲望。它们从那个看似普通的行走姿态中，感知到的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并非单纯的强大能量，而是某种近乎概念性的“空无”与“异质”，一种来自世界之外的混沌气息，让它们的原始灵魂为之战栗。
“主人，多数本土生物出现明显的回避行为。”Nova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愉悦的腔调，仿佛在汇报一项成功的实验，“它们对您的存在表现出深度不适与恐惧。推测原因为：您的本质与此界灵子环境存在根本性差异，您的观测者身份对本地生物而言如同‘现实漏洞’，触发其生存本能。”
“合理。”魔王冷冷地评价，脚步未曾停顿，“弱者对无法理解的强者，本能反应无非趋避。数据记录，纳入生物行为学分析。”他将这些生物的恐惧视为理所当然的自然现象，如同水滴落下般不值得额外关注。
然而，并非艾塔利亚森林的所有居民都拥有如此“敏锐”的直觉，或者都懂得权衡利弊。
当他们穿过一片光线晦暗、弥漫着腐烂甜香的低矮松林时，一阵急促、杂乱、毫不掩饰的脚步声骤然在四周响起。粗糙金属与骨质武器碰撞的叮当声，夹杂着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咆哮和叽喳怪叫，迅速逼近。
几个矮小、佝偻、皮肤呈现病态黝绿色的身影，从树后、灌木丛和地面的坑洼里猛地蹿了出来。它们瞪着充满野性与贪婪光芒的小眼睛，手持锈迹斑斑的短剑、绑着石块的木棒以及简陋的骨矛，咧开满是尖牙的嘴，流出腥臭的涎水。
哥布林。一种在诸多文明幻想中存在感极强的低等类人魔物，以其愚蠢、残忍、弱小而数量众多着称。
它们几乎没有任何战术队形可言，只是凭借着一股原始的掠夺本能，发出刺耳的嘶吼，形成一个粗糙的包围圈，朝着林中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威胁（至少外表如此）的“猎物”扑来。那粗陋的武器和狂野的姿态，散发着纯粹的部落野蛮气息。
Nova极其自然地侧身半步，精确地挡在魔王侧前方，她的双手手腕处纳米机械涌动，瞬间凝聚出两柄闪烁着幽蓝色能量弧光的利刃。空气因高周波振动而发出细微的嗡鸣。她微微偏头，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却带着随时可以爆发的毁灭性力量：“威胁等级判定：极低。主人，是否立刻清除？”
魔王抬起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紧张或厌恶，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最高倍数的电子显微镜般，冷静地注视着这些嚎叫着扑杀而来的低等生物。那眼神，像一个严谨的研究员第一次在培养皿中发现了一种全新的、运动模式奇特的微生物，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探究欲。
“......不。”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让它们再靠近些。我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的‘现实’结构，在面对来自界外的变量时，会呈现出何种反应。它们的攻击，可以视为一种…压力测试。”
森林的空气仿佛因他这句话而骤然紧绷、凝固。初次的、不对等的、结果早已注定的冲突，已然不可避免。而魔王，则将自身置于实验台的中心，准备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