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灯的表面还留着指尖的温度，陈砚舟收回手，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倒计时。65小时12分钟，客户投票还没出结果，但他已经不想再等了。
刚才托马斯那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温柔一点，他们会更愿意接纳”。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审美问题，后来发现不是。真正的问题是，他们能不能被接受。
他打开浏览器，搜索栏输入“欧美市场文化产品侵权案例”，页面跳出一堆新闻。有家国内公司卖印着敦煌飞天图案的丝巾，被法国品牌起诉抄袭宗教艺术；还有个茶具品牌因为用了日本招财猫造型，在德国被认定为不当使用民俗符号，赔了一大笔钱。
陈砚舟合上网页，靠在椅背上。他们现在改了颜色，讲了故事，起了名字，看起来一切都往好了走。可要是哪天被人告一状，说这回字纹不能商用，或者“初雪夜归”这名字侵犯了谁的版权，之前的努力全白搭。
他摸了摸包里的笔记本，红笔还在昨天划掉的“物流困境”旁边，蓝笔记满了配色调整事项。但现在这些都不够了。光会做生意不行，还得知道哪些事不能做。
念头刚落，耳边响起一声轻响，像手机通知，又不像。他知道那是系统来了。
眼前浮出一块半透明界面，只有他能看见。任务栏写着一行字：“基于当前情境，建议关注国际知识产权保护（可选）。”下面是一张卡片，标题是【国际法律合规技能卡·72小时体验版】，介绍很简单：掌握基础跨境知识产权规则，适用于商标注册、设计版权规避、文化符号使用边界。
他没多想，抬手在空中点了下。
信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不是死记硬背的那种，而是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陈砚舟闭了闭眼，努力消化着这些陌生又关键的知识，心中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兴奋的是自己即将掌握新的重要技能，紧张的是担心遗漏某个致命细节。
他立刻打开电脑文件夹，找到品牌资料包，开始一项项查。
第一个是LoGo。他们用的回字纹做了简化处理，线条更直，角更锐。系统提示说，公共领域的传统纹样可以商用，但不能模仿特定非遗项目的独创结构。陈砚舟眉头紧锁，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手指不断在键盘上敲击，快速比对着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问题。翻出资料反复核对后，确认这个版本没有照搬任何已注册的设计，没问题。
第二个是宣传语。“千年技艺，一盏传承”——这话听起来挺有分量，但现在看有点危险。系统标红提醒：在欧盟，如果没有确切证据支持“千年”这种说法，会被视为夸大宣传，属于虚假广告范畴。他迅速将这句话删掉，在旁边写上新建议：“灵感源于百年工艺传统”。
第三个是视频脚本。里面拍了两位老师傅做灯的过程，脸都露出来了，还特写了手部动作。系统弹出警告：用于商业推广的影像中，出现可识别的人物面部，必须签署肖像授权书，否则可能面临索赔。他立即记下来，明天就让助理联系师傅们补签。
接着是包装设计。外盒背面印了一句英文文案：“where East meets Light”。他原本觉得这句挺合适，简洁又有意境。但系统提示，这句话曾在三年前被一家意大利灯具公司注册过宣传语，虽然没在全球通用，但在欧洲部分国家仍受保护。他立刻标记为待修改项。
他又翻到产品命名页。“初雪夜归”“线装春秋”“心火不灭”这几个名字是他昨晚临时加的，听着有味道，但现在得重新评估。查了一圈发现，“心火不灭”在加拿大有个冥想品牌注册了商标，类别接近家居用品，存在冲突风险。他果断把这名字划掉，换成“藏焰”，并备注：需进一步查证。
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办公室早就没人了，走廊的灯也灭了几盏，只有他这一间还亮着。窗外的城市灯光映在玻璃上，和屏幕里的文字混在一起。
他合上笔记本，蓝笔写下最后一句：“合规不是束缚，是通行证。”
手机放在桌角，客户群还是安静的。倒计时变成64小时58分钟。他不再盯着它看了。等别人投票的结果是一回事，自己先把底线守住是另一回事。
他把技能卡的信息调出来，剩余时间显示71小时39分钟。这东西只能用三天，但足够让他把该查的都查一遍。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该怎么跟接下来要见面的人说话了。
明天上午十点，团队法务人员会来开会。那人姓王，三十出头，以前在律所干过，但对公司实际运营不太熟，总爱说“这个风险很大”却不给解决方案。以往陈砚舟听得烦了就点头应付，现在不一样了。
他打开空白文档，开始列提纲。
第一项：商标使用规范清单
第二项：设计元素可商用边界说明
第三项：宣传文案避雷指南
第四项：海外合作方签约注意事项
每一条他都按刚才学的内容整理成要点，不用专业术语，只写能执行的动作。比如不说“避免侵犯着作权”，而是写“所有引用古籍图案需注明来源，并确认是否进入公共领域”。
他还准备了几组对比案例，打算会上放出来。一组是国内某品牌因擅自使用少数民族图腾被罚的新闻，另一组是某茶饮品牌在国外成功注册文化符号商标的操作流程。一个当反面教材，一个当正面参考。
写到一半，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眼样品桌。三盏灯还立在那里，灰白那款的灯光最柔和。他走过去，轻轻碰了下灯罩，凉的，但光打在手上是暖的。
他忽然想到林悦昨天打电话时说的那句“你们现在不是在卖灯，是在做跨文化翻译”。当时他觉得这话有意思，现在明白了，翻译不只是换个词，还得懂语法，守规矩。
他回到座位，继续敲字。
文档快完成时，邮箱提示音响起。一封自动订阅的行业简报到了，标题是《近期多起中国文创产品遭海外平台下架》。他点开一看，又是几个因版权问题被投诉的品牌，其中一个连店铺都被封了。
他把这条新闻复制进文档附件，加了一行批注：“下周必须完成全部素材合规审查。”
抬头看墙上的钟，九点四十七分。他没觉得累，反而有种踩稳了地的感觉。以前他总觉得只要产品好、反应快，就能活下去。现在他知道，还得走得稳。
他关掉其他窗口，只留下合规检查清单。双肩包还放在脚边，笔袋拉开着，蓝笔夹在笔记本里。他坐直身子，把明天会议的时间设成手机提醒。
然后他点开内部通讯软件，找到法务王工的名字，发了条消息：“明早九点五十，会议室，带齐你手头所有合同模板。”
对方过了几分钟才回了个“好”字。
陈砚舟没再看手机。他盯着屏幕上的清单，从头到尾又过了一遍。
第一条写着：禁止使用未授权的传统纹样。
他的手指停在这行字上。
突然想起昨天打样的时候，设计师小李提过一句，说为了加快进度，参考了某本电子图册里的清代窗棂图案，但没记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