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轮箭雨过后，两千女真铁骑，已倒下近半。
剩下的人，彻底崩溃了。
军令、荣誉、功勋……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脑中只剩下一个字。
逃！
“跑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残存的女真骑兵，如同被饿狼追赶的羊群，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向后方溃败。
他们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那支一直静立不动的军队，动了。
一千骑士，收弓，拔刀。
动作依旧整齐划一，冰冷得不似活人。
“杀。”
一道冰冷的命令响起。
千骑齐动。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只有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
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向了女真溃兵那已经糜烂的伤口。
听到身后传来的追魂蹄声，正在逃命的女真骑兵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疯狂抽打着坐骑，一边惊恐地回头。
那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凶悍与贪婪。
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高坡上，完颜宗翰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铁骑，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千人队打得丢盔弃甲，狼狈奔逃。
那张狰狞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凝重”的神色。
这支军队…………
太子宁桓…………
他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高坡之上，完颜宗翰的脸已经不是难看，而是彻底扭曲。
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上，惊骇与暴怒正在疯狂交战，更深处，是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身侧的女真大将军，亲眼目睹了两千先锋是如何被瞬间屠戮，又如何被那支千人骑队追杀得哭爹喊娘。
耻辱。
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烙印在了每个女真人的视野里。
“废物！”
女真大将军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青筋虬结，状若恶龙。
他一把将手中的牛角号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千人，被一千人追着打？”
“我大金的脸，都被这群蠢货丢尽了！”
眼看那支黑甲骑兵，正以一种近乎戏耍的姿态，肆意收割着袍泽的生命，他双目充血，几欲瞪裂。
“传我军令！”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刺耳。
“全军——出击！”
“碾碎他们！”
“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剁成肉酱喂狗！”
战术？代价？
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现在只想用三万铁骑的洪流，将眼前这支该死的大炎军队，从这片草原上彻底抹除！
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正在冲锋的三万女真铁骑，听到了总攻的号令。
每个骑兵的脸上都浮现出嗜血的狰狞。
先前两千人的溃败，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先锋轻敌冒进的意外。
现在，三万大军压境，任何花招都将化为齑粉。
铁蹄雷动，烟尘遮天，三万铁骑汇成一道钢铁巨浪，朝着那支正在追击的千人队，狠狠拍去。
战场之上，那一千大雪龙骑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毁天灭地的攻势。
他们追杀的动作，戛然而止。
为首的将领，只是冷静地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手势。
一千骑士，再次举弓。
嗡！
弓弦最后一次颤动。
一蓬箭雨精准落下，将追得最近的一批女真骑兵连人带马射翻在地。
惨叫声中，数百人坠马。
做完这一切，那一千大雪龙骑，竟是毫不恋战，齐齐调转马头。
跑了。
他们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跑了。
这一幕，让冲锋而来的女真大军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哄笑。
“哈哈哈哈！怂了！”
“还以为是什么天兵天将，原来也是一群胆小鬼！”
“追！宰了他们，洗刷耻辱！”
女真骑兵们士气大振，马鞭疯狂抽打着坐骑，冲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女真大将军脸上的暴怒也化为一抹残忍的快意。
跑？
这片草原，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然而，下一个瞬间，所有女真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那支正在“奔逃”的大雪龙骑，做出了一件彻底颠覆他们骑兵认知的恐怖事情。
奔逃中的骑士们，几乎是在同一刻，身体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猛地一扭。
他们的上半身，硬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
面朝后方。
面朝追击而来的三万大军。
他们手中的长弓，不知何时已再次搭上箭矢。
整个动作，从扭身到搭箭，行云流水，快到极致。
战马依旧在向前狂奔，骑士的上半身却稳如磐石，面朝后方，拉开了弓弦。
回马箭！
不，这不是普通的回马箭！
女真人自己就是马背上的霸主，他们之中最精锐的射雕手，也只敢在特定时机尝试这种高难度的绝技。
但绝不可能像眼前这样。
千人齐动。
分毫不差。
就在女真骑兵们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
嗡！
死亡的弦音，再一次奏响。
箭矢，从那支奔逃的军队中倒飞而出，精准地钻进了冲在最前方的女真骑兵的咽喉、面门与眼眶。
噗！噗！噗！
冲锋的阵列中，不断有人悄无声息地栽下马去，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
一种比正面箭雨覆盖更深邃的恐惧，攥住了每一个女真人的心脏。
你眼睁睁看着敌人在逃。
你却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死在他们回头的冷箭之下。
这不是战斗。
这是戏耍。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优雅而残酷的屠杀。
女真大将军率领大军，疯狂追击了数里。
前方那支千人队的骑射，便也持续了数里。
他们始终保持着一个完美的距离，用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冷箭，一点点蚕食着女真大军的锋锐，更磨灭着他们的士气。
女真大将军的脸色越来越青，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牵着鼻子走的傻子。
就在这时，前方奔逃的那支骑兵，突然停止了射击。
他们骤然加速，朝着前方一片开阔的平原冲去。
女真大将军眼神一凝。
平原？
无遮无拦，骑兵对决的死地。
他们想干什么？
凭着不到千人的残兵，就想和我的三万大军在平原上决一死战？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来不及细想，只能怒吼着催促大军跟上。
当三万女真铁骑终于冲上那片平原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死死勒住了缰绳。
平原之上。
一支庞大到望不到边际的军队，早已列阵以待。
黑色的甲胄。
黑色的战马。
黑色的旌旗。
那是一片沉默的，由钢铁与死亡构筑的森林。
数万双冰冷的眼睛，正隔着数百步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