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走廊冰冷而漫长，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沿途偶尔遇到身穿灰色制服的“守夜人”成员，他们大多行色匆匆，看到林辰和艾莉时，会投来快速而隐晦的审视目光，但无人上前询问或阻拦。显然，莫格莱尼总长已经下达了相关指令。
艾莉指引着方向，两人很快来到了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暗银色金属门前。门前站着两名气息沉凝的守卫，见到他们，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声音刻板：“林辰先生，艾莉女士，总长已在战术分析室等候。请。”
金属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相对宽敞的房间。
这里与其说是“室”，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指挥节点。房间呈半圆形，弧形墙壁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能量屏幕，显示着复杂的星图、能量流数据、冥府各区域态势简图以及大量滚动刷新的符文信息流。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三维战术沙盘，此刻正投射出第七冥域东侧支流区域的微缩光影，其中“摇篮”所在的位置被标记为深红色，但能量读数已大幅衰减，周围区域的污染指数也在缓慢下降。
莫格莱尼总长站在沙盘前，背对着门口，双手负后，正凝视着那片代表“摇篮”的暗澹光影。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近距离看，这位“守夜人”总长比远观更加令人印象深刻。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面容如同风化的岩石，布满岁月和决断的痕迹。那双眼睛并不特别锐利逼人，却深邃得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沉淀着难以估量的智慧与秘密。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肩章上的星辰与长剑徽记在室内冷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林辰，很高兴看到你苏醒。”莫格莱尼的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感觉如何？”
“托您的福，暂时死不了。”林辰走到沙盘前，与莫格莱尼隔“图”相对，语气不卑不亢，“还要多谢总长阁下及时接引。”
“职责所在。”莫格莱尼澹澹道，目光扫过林辰自然垂落的右手，在那枚若隐若现的印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坐。我们需要谈的事情很多。”
房间一侧有几张符合人体工学的金属座椅。林辰和艾莉落座，莫格莱尼也在一张主位上坐下。那名引路的守卫无声地退到门外，金属门闭合。
“首先，正式确认你们的功绩。”莫格莱尼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手指在沙盘边缘某处一点，关于“摇篮”区域的数据立刻放大，“根据最新监测数据，‘门’的异常活性已降至基准阈值以下，空间结构趋于稳定。核心污染源——即你们所称的‘核’——能量等级暴跌百分之八十七，进入深度沉寂状态，其对外界的侵蚀与扭曲效应基本停止。东侧支流源头区域的整体污染指数，在过去十二个冥时内下降了百分之七十二，并持续缓降。”
他抬头看向林辰：“这意味着，‘深寒重启’计划在第七冥域东侧支流的执行已被强行中断。那些‘影子’投入了大量资源和布置，试图以此区域和‘裁决之章’为祭品，撬动更大规模的规则紊乱，如今已然失败。你们做到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林辰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代价是‘裁决之章’彻底消散，灰影前辈陨落，还有无数戍卫的牺牲。”
莫格莱尼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牺牲永远存在。但你们的行动，避免了这片区域乃至更广范围被彻底献祭和扭曲的命运。从结果看，值得。”
他话锋一转：“现在，告诉我你们经历的一切。从进入前哨指挥所开始，到发动‘最终裁决’为止。细节，尤其是关于‘核’、‘垢’、‘共鸣’以及那些‘影子’投影的细节。这关系到我们对敌人了解的程度，以及后续的应对。”
林辰看了一眼艾莉，见她微微点头，便开始叙述。他没有隐瞒，从发现雷克斯的遗言和记录，到穿越管道网络的艰险，发现戍卫血书和灰影刻字，潜入共鸣室目睹袍影，直至核之畔的链接与抉择，以及最终裁决的过程与感受。艾莉偶尔补充一些战斗细节和她观察到的异常。
莫格莱尼听得极其专注，期间没有打断，只是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当听到林辰描述那些袍影的漠然注视，以及“核”内传来的关于“深寒重启”、“钥匙”、“祭品”等只言片语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叙述完毕，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能量屏幕数据流刷新的细微声响。
“很好。”莫格莱尼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沉了一些，“你们提供的信息，印证并补充了我们之前的许多推测和零散情报。”
他站起身，走到一面显示着复杂关系网络图的屏幕前，手指点向其中几个被高亮标记、却只有代号或模糊轮廓的节点。
“所谓的‘影子’，或者说‘大人们’，并非铁板一块，但他们确实在冥府最高评议会的阴影中，形成了一个隐秘的派系联盟。我们内部称之为‘黄昏庭院’。”莫格莱尼的声音带着冷意，“他们信仰或追求某种极端理念，认为现有的冥府秩序已经‘陈旧’、‘僵化’，无法应对某些……他们预见的‘更大危机’。因此，他们策划了‘深寒重启’，旨在通过人为制造大规模的规则紊乱和‘神器献祭’，强行‘刷新’部分冥域法则，并在这个过程中，攫取更大的权柄，甚至……尝试触碰某些禁忌的‘本源’。”
“‘纪元之垢’是他们选中的‘钥匙’之一。”他指向另一个代表污秽能量的符号，“那是多个纪元前大战残留的、近乎无法净化的规则沉淀，本身就蕴含着强大的‘破灭’与‘混乱’倾向。通过某种高位共鸣仪式（很可能涉及不止一位‘庭院’成员），他们将其‘唤醒’并引导，使其成为污染、侵蚀并最终控制‘裁决之章’这类秩序神器的工具。一旦神器被彻底污化沉沦，其崩溃瞬间释放的扭曲法则力量，将与‘垢’结合，成为撕裂‘门扉’、引发区域规则海啸的完美催化剂。”
他转身看向林辰：“你们在核之畔看到的那些袍影，就是‘黄昏庭院’成员投下的意志投影。他们并非本体亲临，但通过共鸣阵列，他们能够远距离引导和监控整个进程。你们的‘最终裁决’，不仅重创了‘核’，净化了大量‘垢’，更重要的是，强行中断了他们的共鸣仪式，破坏了他们对‘裁决之章’的侵蚀控制。这等于在他们的计划核心狠狠插了一刀。”
“所以，他们现在一定很恼火。”林辰接口道，语气平静。
“不止是恼火。”莫格莱尼走到窗边（虽然窗外只是基地的内部景象），背对着他们，“计划的失败意味着巨大的损失和暴露的风险。他们会追查，会报复。而你，林辰，一个身怀疑似‘寂灭本源’、又融合了‘裁决之章’部分烙印的‘变量’，现在已经从‘无足轻重’变成了他们眼中的‘必须清除的威胁’或者……‘值得研究的特殊样本’。”
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降低了几度。
“那‘守夜人’呢？”林辰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总长阁下和‘守夜人’组织，在这件事上，站在哪一边？或者说，‘守夜人’的‘天平’，究竟倾向何处？”
莫格莱尼缓缓转身，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林辰身上：“‘守夜人’的创立初衷，是守望冥府秩序，清除危害平衡的异常与隐秘。我们并非评议会的附庸，也非任何派系的打手。我们遵循的是初代总长立下的‘天平法则’——衡量善恶，裁断对错，在必要之时，介入调和，甚至……强制执行。”
他走近几步，声音低沉而有力：“‘黄昏庭院’的计划，以牺牲一片冥域和无数生灵、摧毁古老神器为代价，只为满足少数存在的私欲和妄念，这严重违背了秩序与平衡，触动了‘天平’的底线。因此，‘守夜人’在此事上，与他们是敌对关系。这也是为何我会同意与‘往生城’那位存在进行有限合作，接引你们的原因。”
林辰心中稍定，但疑虑未消：“那么，红衣新娘……她到底是谁？与‘往生城’，与‘往生之主’，又是什么关系？她为何要帮我？或者说，她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提到“红衣新娘”，莫格莱尼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她的身份……即便在‘守夜人’的绝密档案中，也语焉不详。我们只知道，她与‘往生城’的古老存在‘往生之主’关系匪浅，可能是其眷属、化身，或者是某种特殊契约者。她在冥府拥有非同寻常的权限和自由，行踪诡秘，目的成谜。”莫格莱尼缓缓道，“她主动联系我们，提供了关于‘深寒重启’部分核心节点和‘摇篮’内部结构的关键情报，并展示了开启临时稳定通道的能力。作为交换，她要求我们庇护你们，并安排你与她再次会面。”
“至于她的目的……”莫格莱尼摇了摇头，“她只说，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并且暗示，你的‘寂灭本源’与‘裁决之章’的融合，或许正是她等待的某个……‘契机’。”
又是“契机”。林辰心中暗忖。自己这个“万厄诅咒体”，似乎总能莫名其妙地成为各种宏大计划的关键拼图。
“那么，接下来呢？”林辰问，“‘守夜人’打算如何安置我们？我们又该做什么？”
莫格莱尼回到座位，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你们可以暂时留在这里。这座前哨指挥中心拥有完备的防御和反侦察措施，相对安全。你们需要时间恢复力量，适应新的变化。”他看了一眼林辰的右手，“尤其是你，需要尽快掌握那印记和新增法则碎片的力量，并评估其潜在风险。”
“同时，”他语气严肃起来，“我们需要你的合作。将你们在‘摇篮’内部，尤其是关于‘黄昏庭院’投影、共鸣阵列结构、‘垢’的具体特性等所有记忆细节，进行深度整理和复现。这对我们完善情报，预判他们下一步行动，乃至在未来可能的冲突中占据先机，至关重要。”
林辰点头：“这没问题。”分享情报是对抗共同敌人的基础。
“此外，”莫格莱尼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根据我们截获的零星信息和‘她’的暗示，‘深寒重启’计划可能并非孤立事件。其他冥域，或许也存在类似的、处于不同阶段的‘隐患’。我们需要提高警惕。而你……”他再次看向林辰，“你的‘归寂’之力被证实对‘垢’和这种高位共鸣有奇效。在未来，你可能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林辰沉默。他听出了弦外之音。自己这个“变量”，恐怕已经被“守夜人”列入了某种“特殊应对方案”的名单。
“我明白了。”林辰最终说道，“我会先在这里恢复和适应。关于情报整理，随时可以开始。至于未来……等我能掌控好自己新增的力量，看清更多迷雾之后，我们再谈。”
莫格莱尼脸上露出一丝极澹的、几乎看不见的满意神色：“很好。明智的选择。”他按了一下桌上的通讯器，“‘天平之刃’会负责你们在此地的安全与协调。有任何需求，可以通过他联系我。现在，你们可以回去继续休息了。”
会面结束。林辰和艾莉起身告辞。
走出战术分析室，金属门在身后闭合。走廊依旧冰冷安静。
“主人，您觉得莫格莱尼总长的话，有几分可信？”艾莉低声问道。
林辰看着前方漫长的通道，目光沉静。
“七分真，三分保留。”他缓缓道，“‘守夜人’与‘黄昏庭院’敌对应该是真的，庇护我们也暂时是真心。但他们的‘天平’并非完全公正，必然有自己的利益考量。而关于红衣新娘的部分……恐怕连莫格莱尼自己，也未能完全看透。”
他握了握右手，掌心印记传来温热的律动。
“不过，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也有了明确的目标：恢复力量，掌握新能力，然后……”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弄清楚那些‘影子’到底是谁，他们还想做什么。以及……”
他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
“……我这位‘新娘’，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棋。”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不再是毫无方向的黑暗。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