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意识如同晨曦刺破永夜,艰难地穿透沉寂的黑暗时,女妭首先感受到的,并非身体的虚弱或疼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
仿佛蒙尘的宝镜被细细擦拭,浑浊的溪流重归清澈。她的神魂虽然依旧脆弱,却异常清明澄澈。那些过往纷繁的记忆、感悟、情感,不再杂乱无章地堆积,而是井然有序地沉淀在识海深处,如同被精心归档的典籍,随时可以清晰调用,却又不再构成负担。
心火本源依然微弱如星火,但这一点星火,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凝实、纯粹。它静静地燃烧在丹田深处,颜色深邃内敛,火焰的形态不再仅仅是炽热,更仿佛蕴含着大地的沉稳、木植的生长、文明的绵长,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更高层次的“道”之韵律。
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静室穹顶,以及守在床边、面容憔悴却眼含惊喜的典。
“殿下!您……您终于醒了!”典的声音带着哽咽,老泪纵横。
女妭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体传来一阵空虚乏力的感觉,但并无大碍。她微微一笑,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典伯,辛苦您了。我睡了多久?”
“整整七日七夜!”典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她半坐起来,“殿下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无妨,只是有些乏力。”女妭闭目内视片刻,“本源虽有损,但根基未毁,反而……”她顿了顿,细细体悟,“似乎更加坚实了。灵禾与玉佩如何?”
典见她思路清晰,气息虽弱却平稳,心中大石落地,连忙汇报:“灵禾穗芒裂纹已在缓慢愈合,地脉受一道奇异灵机滋养,恢复得比预想更好。玉佩……”他指了指枕边,“自殿下昏迷后,便自行吸纳信念灵机,光华内蕴,似在孕化什么,老臣不敢擅动。”
女妭侧头,看向那枚静静躺着的玉佩。此刻在她清明无比的感知中,玉佩不再仅仅是一件信物。她“看”到了其中那点神性灵光的蜕变,感受到了那股正在萌芽的、与农耕、守护、传承紧密相关的新生概念。这概念与她重塑后的“薪火之道”核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呼应。
她伸手,轻轻握住玉佩。温润的触感传来,一股熟悉的、带着土地芬芳与慈祥守护意念的暖流,顺着掌心流入心田,与她微弱却坚韧的心火本源水乳交融。一种明悟在她心中升起:这枚玉佩,或许已不仅仅是“司稼神·稷”的遗泽,更可能成为她未来道路上,某种神职权柄的雏形或载体。
“典伯,我昏迷期间,圣城内外,可还安稳?”女妭问道,苏醒的喜悦迅速被责任取代。
典的脸色凝重起来:“表面尚算平静,万穰仓与望穑营已恢复秩序,流民安置也在推进。但是……”他压低声音,“这几日,净厄坊与巡城卫陆续接到一些零散汇报,颇为蹊跷。”
他详细道来:城北新开的一片坡地,昨日还土质松软,今日清晨却发现表层莫名板结僵硬,如同被无形之力挤压过,且隐隐散发微弱的枯萎感,虽不严重,却令负责开垦的农人心生不安。
城西一条用于灌溉的溪流支流,前夜有守夜人听到诡异的水流呜咽声,次日发现水质短暂变得浑浊带腥,片刻后又恢复,检测残留有极淡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异样气息。
更让人担忧的是,距离圣城约五十里外,一个刚刚依附不久、名为“榖雨集”的小型聚居点,近日接连有孩童在夜间做相似的噩梦,哭诉梦见“怎么吃都吃不饱”、“地里长出的粮食是苦的”、“有黑影在偷吃他们的碗”等。虽无实质伤害,但孩童们白日精神萎靡,恐惧情绪在聚居点内悄然蔓延。
“这些事件,”典总结道,“彼此看似独立,相距甚远,程度轻微,巡查后也找不到明确的外敌痕迹或施法残留。但老臣与净厄坊几位祭师都感觉,其中那股隐隐的‘凋零’、‘污染’、‘饥馑’意味,与之前的邪祟同源。只是更加隐蔽,更加……分散,如同细密的毒针,悄无声息地刺入。”
女妭静静听着,目光深邃。她想起百草秘境之灵的箴言:“邪祟所觊,非独汝身,乃文明之火本身。其力诡谲,源于概念之缺,欲使万物归寂。”也想起自己昏迷前最后感知到的、那暗处传来的充满恶意的窥伺。
“敌人换策略了。”女妭缓缓道,声音冷静,“不再强攻硬打,而是转为渗透、侵蚀、播撒恐惧与绝望的‘种子’。目标也不再仅仅是破坏粮仓或灵禾,而是更根本的东西——动摇我们对土地的信赖、对水源的安心、对收获的期盼,尤其是……对未来的希望,对孩童纯真心灵的污染。”
她掀开薄被,示意典不必搀扶,自己缓缓站起。身体还有些虚浮,但腰背挺直。来到窗边,望向圣城外那广袤的土地与隐约的炊烟。
“他们想从根基上,让‘薪火’燃烧的土壤变得贫瘠、让承载希望的流水变得污浊、让传承未来的心灵蒙上阴影。”女妭转过身,眼中暗金色的心火光华一闪而逝,“此乃‘概念’之战,无形却更为凶险。”
典忧心忡忡:“殿下,如此分散、隐蔽,我们该如何防范?总不能处处设防,时时戒备。”
女妭沉思片刻,道:“被动防御,防不胜防。需以攻代守,或者更准确地说,以‘筑’代‘防’。”
“筑?”典疑惑。
“嗯。”女妭点头,“敌人欲侵蚀‘概念’,我们便加固‘概念’。他们欲散播‘饥馑’与‘绝望’,我们便弘扬‘丰饶’与‘希望’。他们欲污染‘土地’、‘水源’、‘人心’,我们便净化之、守护之、并建立更强的‘联系’。”
她思路越发清晰:“第一,立刻以蕴灵圃为核心,借灵禾稳固后散发之道韵,结合青霖宝玉与我的薪火之力,尝试构建一个范围更大的、持续的‘净化和风场’或‘生机共鸣阵’,不追求强大的攻击或防御,只求以温和持续的正面道韵,潜移默化地净化圣城及周边区域的‘土壤’与‘水源’概念,使其对邪秽侵蚀产生天然的抗性。”
“第二,加强‘薪火之道’的传播与践行。不仅是我个人的修行,更要将其核心理念——‘守护’、‘传承’、‘希望’、‘众志’——融入圣城的日常管理、孩童的教育、民众的互助之中。组织祭祀、宣讲、互助劳作,让积极正面的信念成为每个人内心的铠甲。尤其要关注孩童,组织净厄坊与有经验的老人,为他们讲述光明、勇敢、充满希望的故事,举行安魂定神的仪式,驱散噩梦阴影。”
“第三,”女妭看向手中的玉佩,“此物正在孕育新生神职,或与守护农耕文明密切相关。我需尽快恢复,尝试与之深度沟通,或许能从中获得更具体的、应对此类概念侵蚀的权柄或方法。”
“第四,情报。”女妭眼神锐利,“敌人改变策略,必有新的指挥节点或力量投放方式。通知黑岩、泽芦、澜汐、锻火等各部,以及所有依附的聚居点,建立更严密的情报共享与快速反应网络。任何异常,无论多么微末,立即上报,由净厄坊专业研判。我们要像大地感知最细微的震动一样,感知这些‘毒针’的来向。”
典越听,眼睛越亮。殿下的思路清晰明确,既着眼根本,又顾及实际,更充满了积极进取的意味,而非被动挨打。
“老臣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典精神振奋,就要转身。
“等等,典伯。”女妭叫住他,微微一笑,“还有一事。我既已苏醒,稍作调息后,当亲自去城外各处看看,尤其是那些出现异常的田亩、溪流,以及做噩梦的孩童。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方能更准确地把脉这‘新病’。”
典本想劝阻她多休养,但看到女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清醒睿智的光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化为深深一躬:“是,殿下。老臣会做好万全准备。”
女妭苏醒的消息,如同春风般迅速传遍圣城。担忧转化为欢呼,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而当她苏醒后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的应对策略逐步传达、实施时,一种更加踏实、更加坚定的信心,开始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明处的英雄苏醒了,暗处的毒刺也悄然露出了踪迹。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文明存续根本的“概念”攻防战,在女妭推开静室门扉,重新沐浴在阳光下的一刻,已然无声打响。
女妭站在院中,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温暖,白云悠然。
但她知道,在这平静的天幕之下,无形的暗流正在涌动。她的“薪火”经过涅盘,虽未壮大,却已淬炼得更加纯粹、坚韧。现在,是时候用这焕然一新的火焰,去照亮那些试图隐藏在阴影中的污秽,并为自己所要守护的一切,筑起一道无形的、却更加坚固的堤防了。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执火者已醒,且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