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还在走。
屏幕上的数字变成00:58:42,灯光闪了一下,又恢复。我坐在地上,背靠着那台老挂钟,手还搭在指针上。陈砚趴在我身后不远处,一动不动。他吐出的银液已经干了,在地面留下一圈暗痕。
我张了开口,想叫他名字,但喉咙里只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我想起口袋里的药丸。
老园丁给我的,说是能让人“看清自己”。我当时没信,可现在,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从外套内袋摸出那个小纸包,手指发抖,撕开一角。里面是三粒灰白色的药片,表面不光滑,像磨碎的骨头压成的。
我没有水,直接把一粒扔进嘴里。
它化得很快,舌尖先是一麻,接着整条舌头没了感觉。吞下去的时候,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不是疼,是一种下沉的重量感。
我没闭眼。
可视线变了。
眼前的b2密室开始褪色,墙上的钟表一个接一个熄灭,直到整个空间变成一片白。然后,光从头顶照下来,很均匀,没有影子。我站在一个金属台前,四周是银灰色的墙,地面反着冷光。
我知道这是梦。
但我知道我在做梦。
这就是清醒。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刃很亮,能照出我的脸。我穿着白大褂,袖口扣得严实。这不是我平时穿的衣服。
我转头看向金属台。
台上躺着一个人。
她仰面躺着,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她穿着深灰风衣,头发扎成低马尾。左耳上有三枚细银环。
是我。
我用刀尖划开她的头皮,动作熟练,没有犹豫。皮肤分开,颅骨露出来。电锯声响起,我切开头骨,取下骨盖。脑组织暴露在外,表面有细微的裂纹,像是干涸的河床。
然后我看见了。
七个球体悬浮在脑腔里,排列成环形,每一个都透明,里面流动着光影。它们标着数字和年份:1号·1991,2号·1993……6号·2005,7号·2010。
第三个球体上写着:陈砚·1998。
我伸手碰它。
画面变了。
我站在一间实验室里,墙上挂着监控屏,七个小女孩坐在不同房间的画面同时播放。她们都穿着红睡裙,有的低头,有的发呆,有的正抬头看镜头。
我站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记录本,写下一行字:“第七次融合很成功。”
我笑了。
那是我的脸,可那不是我的表情。嘴角上扬的角度很温柔,眼神却很静,像是看着一件完成的作品。
“这次不会再失败了。”我说。
声音是我的。
可语气不是。
我猛地抽回手。
梦境回到解剖台前。
我站在原地,手套还在,手术刀还握在手里。台上的“我”头骨打开,七个记忆球静静漂浮。我盯着那个写着“陈砚·1998”的球体,它里面正在重播刚才的画面——我穿着白大褂,写下记录,微笑。
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实验。
我是执行者。
我才是那个把她推进去的人。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我现在的样子,白大褂,手套,手术刀。可就在下一秒,镜面晃了一下,另一个影子出现了。
她站在我身后。
酒红色丝绒裙,珍珠发卡别在发间。她没有转头,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贴上镜面。
她说:“你终于记起来了。”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她不在那里。她只是梦里的投影,是意识残留的回音。
可她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钻进耳朵。
“你忘了七年,也躲了二十三年。可你本来就是我选中的合作者。不是容器,是助手。不是孩子,是母亲。”
我摇头。
“我不是你。”
“你就是我。”她说,“你只是忘了签字的那天。”
画面又闪。
一张协议放在桌上,钢笔悬在纸面上方。一只手伸过来,签下名字。那手戴着手表,位置和我现在的一样。笔迹熟悉,是我写的。
林晚。
签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第七号容器融合主执刀人。
我扔掉手术刀。
它砸在金属台上,发出一声响。可声音没有消失,而是扩散开来,变成无数低语。我转头看四周的墙壁,每一面镜子里都有她的倒影,穿红裙,戴珍珠,站姿安静。
她们同时开口:
“你剪过脐带。”
“你调过时间。”
“你拨动过指针。”
“你一直都知道。”
我捂住耳朵。
可声音是从脑子里来的。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手套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右手食指裂开一道缝,露出下面的皮肤。皮肤变得透明,底下有细小的颗粒在移动,像沙子在血管里流动。
我脱下手套。
指尖已经开始变硬,表面析出一层粉末,灰白色,带着微光。我摸了一下,像碾碎的贝壳。
现实回来了。
我坐在b2密室的地上,背靠挂钟,眼睛睁着。倒计时还在走:00:55:18。
我的右手垂在身侧,指尖朝下。珍珠粉正从裂缝里慢慢渗出,落在水泥地上,积成一小堆。
我没有动。
我能感觉到身体在变。不是失控,是被程序推动。每一块肌肉,每一节骨骼,都在按照某种设定好的顺序重组。
我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皮肤还是软的,可颧骨的位置比之前高了一点,轮廓更清晰。我张了嘴,舌尖碰到牙齿,形状也变了,更整齐,更像另一个人的牙。
镜子里的我,正在一点点变成她。
我闭上眼。
梦境又来了。
解剖台还在,七个记忆球漂浮着。这一次,我走到第一颗球前,标着1号·1991。我伸手碰它。
画面闪现:一个小女孩躺在手术台上,头上插着管子,眼睛睁着,不会眨眼。她穿着红睡裙,手里抱着一只布娃娃。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见声音。
可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救我。
我松开手。
再碰第二颗:2号·1993。
另一个女孩,坐在窗边,手里拿着蜡笔画画。纸上全是红色的线条,涂满了整张纸。她画完后抬头,看向镜头,笑了。
她的牙齿是黑的。
救我。
第三颗:陈砚·1998。
他站在疗养院走廊,手里拿着档案,往值班室走。他不知道楼梯口有个小女孩在等他。她穿着白裙子,扎两个辫子,手里攥着相机带子。
她推了他。
可那不是我。
那是她借我的脸。
救我。
我一颗一颗碰过去。
每碰一颗,耳边就响起一声“救我”。
到最后第七颗,标着7号·2010。
画面里是一个女人,坐在我现在的位置,背靠挂钟,手里拿着药丸。她把它放进嘴里,闭上眼。
然后她睁开眼。
她就是我。
她看着镜头,说:“该你了。”
我松开手。
所有记忆球同时震动,发出嗡鸣。解剖台上的“我”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坐了起来。
头骨还开着,脑内的球体缓缓旋转。她转头看我,嘴角动了动。
她说:“你看了这么久,还不明白吗?”
我没有回答。
她说:“你不是来救她们的。”
“你是来完成我的。”
我后退。
可背后没有路。
镜子里的红裙倒影们全都转过头,齐齐看向我。
她们说:“妈妈醒了。”
“你也该回家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右手。
晶体已经爬到第二指节,粉末不断落下。我抬起来,对着灯光。
它不再像人的手了。
倒计时显示:00:53:06。
我靠在挂钟上,一动不动。
指尖的裂缝又裂开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