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周瑜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将那口淤血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望着诸葛亮留下的那张纸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纸条上的墨迹在火光映照下,仿佛一条条嘲弄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都督,西北风已彻底转为东南风,火势太猛,曹军水寨已尽数化为火海!黄盖老将军已率部登岸追击,此战,我军胜矣!”鲁肃满脸激动地奔入帐中,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周瑜缓缓转过身,脸色在烛火下显得愈发惨白如纸,唯有眼底燃烧着两团幽深的火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胜了?自然胜了。孔明先生这一阵东风,借得真是及时,真是慷慨啊。”
他踱步到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江夏的位置上,声音低沉而阴冷:“他借给我一场泼天的功劳,却也给自己留了一条最宽的生路。好一个‘亮去矣’,好一个神机妙算的诸葛村夫!”
鲁肃听出了周瑜话中的森然杀意,心头一紧,劝道:“都督,此番若无诸葛孔明借来东风,火攻之计便无法实施,我军或许还要付出数倍的伤亡才能破曹。他终究是吴侯请来的谋士,于我江东有大功啊。都督若此时杀孔明,既失天下人心,恐惹孙权猜疑,以为您嫉贤妒能,不顾大局啊!”
“谋士?”周瑜猛地一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旗杆叮当作响,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又是一缕鲜血溢出唇角,“子敬,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人之智,已近妖异。今日他能借风助我,明日若他调转矛头,我江东上下,谁人是他对手?留着他,便是养虎为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与心中的嫉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传我将令,除了追捕诸葛亮的精锐,再派快船封锁江面,严查过往一切船只。同时,派人即刻赶赴江夏,给我盯死诸葛亮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还在荆州地界,我就有机会!”
“是!”帐下亲卫领命而去。
周瑜望着帐外依旧通红的江天,可那火光映着江面,却总晃出诸葛亮羽扇轻摇的模样,感受着胸口阵阵闷痛,将那写着“东风已借,亮去矣”的纸条缓缓攥紧,直至揉成一团碎屑。此战虽胜,但那羽扇纶巾的身影,却如一根毒刺,更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底。
……
江夏,刘琦大营。
诸葛亮一袭素衣,虽风尘仆仆,却神色从容地走进中军大帐。帐内,刘琦及其江夏、荆州剩余的荆州旧部一众文武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皆是面露喜色与敬佩。
“诸葛先生!”刘琦急忙起身相迎,握住诸葛亮的手,激动得声音颤抖,“天助我也!天助我大汉!若非先生借来东风,那周郎此战必败,曹贼若得势,天下便再无我等容身之处了!”
诸葛亮微微一笑,羽扇轻摇,谦逊道:“刘公子过誉了。亮不过略通天象,顺势而为罢了。此番赤壁大火,烧的是曹军的气焰,也烧出汉室的生机。周都督虽有雄才,但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此战之后,他必视亮为眼中钉。我等虽胜,却不可掉以轻心。更要多谢刘公子雅量收留。不然我等暂无去处……”
刘琦正色道:“先生说的哪里话!先生于我父子有恩,于汉室有功,江夏虽小,便是先生的家!那周瑜若敢来犯,我江夏将士也不是泥捏的!”
正谈话间,门外斥候禀报,凤雏庞统先生拜见。
刘琦公子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拍板:“快快有请!”
话音未落,一人已掀帐而入,正是黑面短须的庞统。他先对刘琦拱手一礼,随即看向诸葛亮,脸上露出复杂而又欣慰的笑容:“孔明,你这一把火,烧得可是惊天动地。那曹孟德的连环船,真成了他的火葬场。”
诸葛亮上前两步,执手相看,亦是感慨:“士元兄深入虎穴,献上连环妙计,才是此战首功。若非兄台甘冒奇险,亮纵有东风,也难伤曹军筋骨。见兄安然归来,亮心甚慰。”
庞统摆摆手,低声道:“功过暂且不提。我离曹营时,见那周瑜已派快船四处搜寻,江面封锁甚严,幸而我早走一步,又借乱换了小船。孔明,你此番借风显能,虽立不世之功,却也彻底成了周瑜的心腹大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诸葛亮点头,神色凝重:“亮深知此点。周郎此刻,想必正调兵遣将,欲除我而后快。江夏虽暂安,亦非久留之地。需要我等寻一名主,好在做打算。”
刘琦在一旁听得真切,急道:“两位先生不必忧虑!我江夏水陆兵马,尚可一战。周瑜新胜,需追击曹操残部,整顿战果,短期内未必能大举来犯。二位先生正好在此运筹,整合抗曹之力。”他顿了顿,眼中燃起希望之火,望着二人谈笑间定天下的模样,心中既有依附的踏实,亦有一丝不甘——他何尝不想凭一己之力匡扶汉室,可眼下,他只能做那个引凤的梧桐。“如今曹贼新败,北方震动,荆州各地观望者必多。若二位先生能高举义旗,收拢人心,未必不能与孙权、曹操、谢虎、吕布五分天下!”
诸葛亮与庞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许。刘琦此言,虽显稚嫩,却已触及天下之大势。
诸葛亮轻摇羽扇道:“刘公子所言不差。当务之急,是趁曹操北逃、周瑜追敌、荆州无主之际,迅速抢占要地,收编溃兵,安抚百姓。南郡、武陵、零陵、桂阳等地,皆可图之。只是……”他看向庞统,“周瑜目光锐利,岂会不知荆州之重?他定会派兵来争。”
庞统捻须轻点案上地图,从容道:“不可,荆州夹在曹、孙之间,易成众矢之的,我等根基未稳,占之便是烫手山芋;西川天府之国,地势险要,方可徐图霸业。某不才,认为应该舍弃荆州,直接夺取西川,然后全力北伐,进驻关中更为上策……”
正商议间,又有亲兵来报,说江面发现不明船只靠近,形制似江东哨探。
刘琦面色一沉:“来得真快!传令水寨,加强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船只不得靠近!”
诸葛亮却道:“公子勿急。此或是周瑜疑兵,或是寻常探哨。我等只需内紧外松,示之以弱,暂不与之冲突。待我军整合完毕,再作计较。”
庞统补充道:“还有一事。徐庶元直如今应在曹操处,他心怀汉室,被迫从曹,目睹此败,必有感触。或许可暗中联络……”
帐内烛火通明,三位当世智者与一位心怀汉室的宗室子弟,在这赤壁之战的余烬中,开始勾勒天下新一轮的棋局。而江面上的东风仍未止息,吹动着猎猎旌旗,也吹动着愈发叵测的人心与未来。
帐内气氛因庞统掷地有声的“弃荆取川”之论而微微一滞。诸葛亮轻摇的羽扇顿了顿,眸中光芒流转,似在快速权衡。
刘琦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与了然。庞统直言荆州是“烫手山芋”,虽显尖锐,却道出了他潜藏心底的忧虑——以他目前的实力和威望,即便凭借诸葛亮等人暂时占据部分荆州,也确实难以在曹、孙两大势力的夹缝中长久立足,更别提与那虎视眈眈的谢虎、吕布争锋了。他引凤的梧桐,或许终究只是暂时栖身之所。
诸葛亮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见:“士元兄所言西川之重,亮深以为然。益州险塞,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帝业,确为霸业之基。然……”他话锋一转,羽扇指向地图上的荆州,“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也。今刘表新丧,二子不协,军中诸将,各有彼此。此天所以资将军(指未来明主),岂可弃之?”
他看向庞统,目光恳切:“兄言弃荆,是恐其四战之地,易攻难守。然若得之而善治,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则荆州非但不是累赘,反是北图中原、西进巴蜀的跳板与屏障。此刻曹操新败北遁,周瑜急于追敌并忌惮于我,荆州空虚,人心惶惶,正是我等以快打慢、收取人心的最好时机。若待周瑜缓过气来,或曹操遣将来争,再图荆州,难矣。届时,无荆州为凭,西川路远且险,我等何以立足?何以东连吴会、北抗曹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