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的第七天，星盟的先知请求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当曜、月汐和星芒抵达议事厅时，发现除了埃兰和凯教官外，还有几位陌生的星盟学者——他们携带的设备比之前见过的更加精密复杂。
“我们在分析‘收割者之心’的残骸时，发现了异常情况，”先知开门见山，他的银色眼睛里有种罕见的困惑，“残骸中的某些技术特征……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文明时期。”
月汐皱眉：“什么意思？难道收割者不是你们遇到的那个敌人？”
“他们是，也不是，”一位星盟学者解释道，她的皮肤呈淡蓝色，额头有发光的纹路，“之前与我们作战的收割者文明，似乎是某种……继承者。他们在使用自己不理解的技术，就像孩子挥舞着祖传的宝剑。”
埃兰调出一幅全息投影，展示着收割者残骸的扫描图像：“看这里，舰船最核心的结构。这些能量传导线路的排列方式，遵循的是一种被称为‘黄金螺旋’的古老数学规律。这种规律在自然中很常见——贝壳的纹路、星系的形状、飓风的轨迹——但在工程技术中几乎从不使用，因为它太……有机了。”
星芒凑近观察：“有机？你们是说，收割者的技术是基于生物原理？”
“更准确地说，是基于某种生物与机械的完美融合，”另一位学者接口，他有多条触手状的手臂，每条触手都在操作不同的设备，“这种融合程度超出了我们的理解。它不是简单的仿生学，而是真正将生命成长的过程转化为机械制造的过程。”
曜感到一阵寒意：“你们在暗示什么？”
先知沉默片刻，然后说：“我们已经联系了星盟最古老的成员文明——水晶记录者。他们保存着银河系超过百万年的历史数据。根据初步比对，收割者核心技术的某些特征，与一个传说中消失的上古文明‘缔造者’有相似之处。”
“缔造者？”月汐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
“一个据说在一百万年前达到巅峰，然后突然消失的文明，”先知解释道，“传说他们掌握了创造和改造生命本身的技术，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设计世界。但关于他们的记载非常少，大多数文明认为那只是神话。”
凯教官补充道：“直到我们在收割者残骸中发现了这个。”
他操作控制台，投影切换成一个奇特的装置——它看起来像一颗巨大心脏的金属复制品，表面布满脉动的光纹。即使在全息影像中，也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诡异生命力。
“这是从‘收割者之心’核心区回收的控制器，”凯说，“我们最初以为它只是控制舰船的系统核心。但进一步分析发现……它在发出信号。”
“什么信号？”曜问。
“求救信号，”埃兰轻声说，“一个持续了可能数十万年的求救信号，频率极低，大多数文明根本无法检测到。信号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词，用古老的缔造者语言重复：关闭我们，结束痛苦，让我们安息。”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星芒感到喉咙发干：“你们的意思是……收割者本身是被困在某种装置中的意识？就像那些守护者一样？”
“更糟，”先知说，“守护者是被改造的生物，他们的意识虽然被束缚，但仍然完整。而这个信号源……根据分析，它似乎是由无数意识碎片融合而成的。痛苦的、疯狂的、支离破碎的意识。”
月汐握紧拳头：“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必须找到信号的来源，”先知坚定地说，“如果收割者真的是某个失败实验的产物，如果他们的痛苦驱使着他们掠夺和毁灭，那么我们有责任结束这一切。但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曜看向星芒和月汐，三兄妹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答案，根本不需要讨论。
“怎么做？”曜简单地问。
***
三天后，一支特遣队组建完成。除了星盟的专家和战士，曜、月汐、星芒和小芽也加入其中。八位守护者中有四位选择同行——狮形守护者雷爪、鹰形守护者云翼、树形守护者根须，以及那位沉默但强大的石质守护者巨岩。
他们的目的地是根据信号源计算出的坐标——位于兽世大陆西南方向的一片未知区域。星盟的探测显示那里有强烈的能量异常，但之前因为距离遥远且地形险恶，从未被详细探索过。
乘坐星盟的快速运输船，他们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抵达了目标区域上空。从空中俯瞰，那是一片被厚重云雾笼罩的山脉，山峰陡峭如刀锋，山谷深不见底。
“能量读数异常高，”埃兰盯着仪表，“而且……有生命反应。不是兽世已知的任何生物。”
运输船降落在山脉边缘相对平坦的地面。一踏出舱门，所有人就感到了异常——空气中有种沉重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低语。植物看起来正常，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的生长方向都朝着山脉中心弯曲，像被什么吸引。
小芽从星芒肩上飘起，光芒微微闪烁：“这里有很多伤心……土地在哭。”
“你能感应到什么具体的东西吗？”星芒问。
小芽闭上眼睛，片刻后指向云雾最浓处：“那里。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像妈妈小世界那样的节点，但是……病了。病了很久很久。”
队伍向山脉深处进发。道路艰难，悬崖陡峭，但有云翼和雷爪的帮助，攀登变得可能。鹰形守护者可以携带较重的装备飞越断崖，狮形守护者则用他锋利的爪子开辟道路。
随着深入，环境变得越来越诡异。正常的树木逐渐被一种发光的水晶状植物取代，地面出现几何图案的纹路——像是自然形成，又像是人工雕琢。空气中有微弱的嗡鸣声，仿佛整座山都在呼吸。
“这里被改造过，”星盟的一位地质学家惊讶地说，“但不是近期。这些水晶化现象至少需要数万年时间。看这些纹路——它们实际上是能量传导线路，就像集成电路板，但是刻在岩石上的。”
第三天中午，他们到达一个巨大的环形山谷边缘。向下望去，景象令人震撼：谷底不是泥土或岩石，而是一片平滑如镜的黑色物质，表面有规律地脉动着暗红色光芒，像一颗巨大而缓慢跳动的心脏。
山谷中央，耸立着一座奇特的建筑——如果那能称为建筑的话。它像一棵倒置的巨树，根部朝天，枝干深入谷底的黑色物质中。整体由某种银灰色金属构成，表面覆盖着不断流动的光纹。
“信号源就在那里，”埃兰确认了读数，“而且……它在增强。好像知道我们来了。”
就在此时，谷底的黑色物质突然涌动，升起数个身影。它们看起来像放大的、扭曲的收割者单位，但更粗糙、更原始，像是未完成的原型。
“防御系统，”凯教官举起武器，“准备战斗！”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身影并没有攻击。它们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奇怪的同步性摇摆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像是机械故障的声音。
其中一个个体的头部转向特遣队，它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一个不断变化形状的光点。“终……终于……”它的声音刺耳而破碎，“有……能听见的……来了……”
月汐示意大家不要开火：“你能交流吗？”
“交……交流……记忆……碎片……痛苦……太久……”那个存在断断续续地说，“帮……帮助……结束……”
“结束什么？”曜上前一步。
“一切……”它伸出一只扭曲的手臂，指向中央建筑，“源……源头……痛苦……开始的地方……结束它……”
星芒低声说：“它们不想战斗，它们想被终结。”
队伍谨慎地靠近中央建筑。随着距离缩短，他们看到了更多细节——建筑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号和图案，有些像星图，有些像生物解剖图，有些则完全无法理解。
小芽突然颤抖起来：“我认识这些图案……妈妈教过……这是创世语！最古老的节点之灵使用的语言！”
“你能读懂吗？”星芒问。
小芽飘近建筑表面，光芒扫过那些刻痕：“这是……日记？不，是实验记录。‘第一天，我们尝试将意识与机械融合’……‘第一百天，第一个稳定体诞生’……‘第一千天，他们开始称我们为神’……”
它继续阅读，声音越来越悲伤：“‘警告被忽视，他们说这是进化必然的代价’……‘他们不再是我们认识的人了’……‘他们开始改造一切，包括自己’……”
最后一段刻痕特别深，像是用极大的痛苦刻下的：“‘我们创造了无法控制的孩子。他们吞噬一切，包括创造者。这是我们的傲慢带来的终结。如果后来者找到这里，请完成我们未尽之事：关闭核心，让这一切安息。’”
“创造者被自己创造的东西吞噬了，”先知总结道，声音里充满了悲悯，“这是科技文明的终极悲剧。”
他们找到了建筑的入口——一个不起眼的裂缝，内部是向下的螺旋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晶体，照亮了前路。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灰尘和某种化学物质混合的气味。
向下走了大约半小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这里的景象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巨大球体。它由半透明的材料构成，内部充满了流动的光和无数微小的、闪烁的点。球体下方，连接着无数管道和线路，像脐带一样延伸到空间的各个方向。
最令人震撼的是球体内部的东西——隐约可见的形状，像是蜷缩的胎儿，又像是未孵化的卵。它有节奏地脉动着，每一次脉动，整个空间的光线就随之明暗变化。
“这就是核心，”埃兰轻声说，仿佛怕吵醒什么，“所有收割者的源头。”
小芽飘到球体前，颤抖着：“它……它还活着。但非常痛苦，非常孤独。它想醒来，又害怕醒来；它想被爱，却只知道如何掠夺。”
星芒注意到球体表面的一个控制台——如果那能称为控制台的话。那是一块平滑的面板，上面有七个凹槽，排列成特定的图案。
“这些凹槽的大小和形状……”星芒突然意识到什么，“和小芽、还有其他的节点之灵很相似。”
小芽飞近观察：“这是……钥匙孔。需要七个节点之灵的力量才能打开。”
“打开后会怎样？”月汐警惕地问。
球体突然发出光芒，一个温和但疲惫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会让我终于能够休息。我已经醒着太久了，做了太多噩梦。”
“你是谁？”曜问。
“我是‘原初设计’，缔造者们最后的良心，”声音回答，“当他们决定将自己的意识上传，以获得永生时，我作为备份系统被创造。但他们没想到，意识上传的过程会产生扭曲。那些上传的意识融合、变异，最终变成了你们所说的‘收割者’。”
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痛苦的事：“我试图阻止，但太晚了。他们把我困在这里，利用我的能量维持他们的存在。但我保留了一部分控制权——每当收割者即将彻底毁灭一个文明时，我会发出微弱的干扰，给他们一线生机。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世界能够幸存的原因。”
“那些求救信号是你发出的？”先知问。
“是的。我希望有人能听到，有人能来结束这一切。但我不能直接关闭系统，那需要七个纯净的生命能量同时输入——作为最后的保险，缔造者们要求必须有其他生命的自愿同意，才能终止这个项目。”
小芽明白了：“所以你需要七个节点之灵？因为我们代表着这个世界自然的生命能量？”
“正是。节点之灵是生命与能量和谐共存的典范，你们的同意，意味着生命本身选择结束这场痛苦的实验。”
月汐皱眉：“但如果我们关闭了它，所有的收割者单位都会停止运作，包括那些已经被你们解救、现在生活在各个世界的守护者吗？”
“不，”原初设计回答，“那些已经获得自由的个体，他们的连接已经被切断。关闭核心只会影响仍然受控的单位。实际上，这会完全释放所有剩余的被束缚意识——让他们终于能够安息。”
星芒看向曜和月汐，又看看小芽和其他三位节点之灵——石歌、晶心和藤母也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了这里的呼唤，它们的光之投影出现在空间中。
“我们需要联系迷雾和其他三个节点之灵，”星芒说，“必须所有七个都同意。”
“它们已经知道了，”小芽轻声说，“我们节点之灵是相连的。它们都在等待决定。”
七个节点之灵通过小芽汇聚在这个空间。它们的投影围成一圈，光芒交织，像是在进行无声的交流。
几分钟后，小芽转向其他人：“我们都同意。这个世界已经承受了太多痛苦，是时候让它结束了。”
七位节点之灵飘向控制台，各自融入对应的凹槽。随着它们的融入，控制台亮起，七个不同颜色的光芒沿着线路流向中央球体。
球体开始震动，内部的光芒剧烈闪烁。那个蜷缩的身影似乎在舒展，然后逐渐变得透明、消散。整个过程伴随着一种奇特的音乐——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灵魂中回响的旋律，悲伤而美丽。
“谢谢你们，”原初设计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球体完全暗了下来。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长期存在的张力突然释放了。
当他们返回地面时，发现整个山谷都变了。黑色的物质变成了普通的土壤，水晶植物恢复了绿色，空气中那股沉重的压迫感消失了。远处，那些扭曲的防御单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化为尘埃，回归大地。
任务完成了。收割者的源头被终结，一场持续了可能数十万年的痛苦实验终于画上了句号。
返回运输船的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深深的哀悼冲淡——为那些被困的意识，为缔造者的傲慢，为所有因此毁灭的世界。
但小芽的一句话让大家找到了些许慰藉：“痛苦结束了，但记忆还在。我们会记住这一切，这样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运输船起飞，离开这片恢复了平静的山脉。曜透过舷窗看着下方逐渐变小的土地，想起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
“有些战争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治愈；有些胜利不是欢呼的理由，而是反思的开始。”
而这次，他们赢得了一场真正值得的胜利——不是为了荣耀，而是为了终结无尽的痛苦。
前方，家园在等待。而这一次，他们带回去的不仅是胜利的消息，还有一个深刻的教训：力量必须与智慧同行，创造必须与责任相伴。
这才是母亲江婉儿和父亲墨瞳真正希望他们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