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季结束的第三天,曜站在新落成的了望塔上,远眺着被洪水浸透后又重新裸露出来的土地。
空气中还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混合气味,但在那片泥泞之下,新的生机已经悄悄探出头来。几处低洼地还积着水,倒映着天空中迅速移动的灰色云层。
“今年的洪水比预想的退得快。”月汐顺着木梯爬上来,递给他一个兽皮水囊,“母亲留下的水文记录里,潮汐后至少需要五天才露出这么多河岸。”
曜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清凉的泉水带着微微的甜味——依然来自母亲小世界里的那眼灵泉,如今它已经是整个城邦最重要的水源之一。
“父亲说过,自然界的规律不会一成不变。”曜望向远方墨瞳和江婉儿长眠的那片山丘,那里已经长满了他们生前最爱的银色草,“但有些变化,不一定都是好事。”
月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父母离开已经三年了,但城邦的每个角落都还留着他们的印记——从引水渠的设计到房屋的布局,从农田的轮作制度到孩子们学习的文字。
“祭司爷爷说,今晚的星辰排列很奇怪。”月汐轻声说,“有些星星比平时亮得多,有些却几乎看不见了。”
曜点点头。老祭司去年冬天也离开了他们,现在接任的是阿月的孙子星芒,一个刚刚成年的狐族青年,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敏锐。
两人正说话间,城墙下方传来一阵骚动。曜立即转身向下望去,看见一队巡逻的战士正急促地向城门方向奔跑。
“出事了。”他低声说,几乎是同时顺着了望塔外侧的滑竿滑了下去——这是他自己设计的快速通道,可以节省上下塔的时间。
月汐紧随其后,她的动作轻盈如猫,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领队的熊族战士石岩正喘着粗气,他的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东边的森林……有东西。”石岩的声音沙哑,“不是野兽,也不是我们知道的任何部族。”
曜快步上前,从腰间的小皮袋里取出母亲留下的伤药——小世界虽然随着江婉儿的离世而关闭了入口,但里面的一些物品被她提前转移了出来,这些药就是其中一部分。
“慢慢说,你看到了什么?”曜一边为石岩处理伤口,一边平静地问。他的声音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那是从小看着父母处理危机时学来的。
石岩深吸一口气:“是一群……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他们穿着奇怪的金属片,动作很快,我们甚至没看清楚就被袭击了。要不是阿飞用烟雾草掩护我们撤退,可能都回不来。”
被点名的鹰族青年阿飞点点头,他的翅膀上也有几处伤痕:“他们不是单独行动,至少有二十个,有组织地推进。而且……他们在收集东西。”
“收集什么?”月汐问。
“一切。”阿飞的声音里带着困惑,“植物的根茎、石头、动物的尸体……甚至连泥浆都装进那些发光的容器里。”
曜和月汐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不像是掠夺,更像是……采集标本。
“先去治疗。”曜拍拍石岩的肩膀,“召集所有队长和星芒,一小时后在议事厅开会。”
***
议事厅里,火把的光在墙壁上跳动。这座建筑是墨瞳生前亲自参与建造的,原木的梁柱上还刻着狮族的图腾。如今,这里坐着城邦各个部族的代表:狮族、狐族、熊族、鹰族,还有后来加入的鹿族和兔族。
星芒最后一个走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卷陈旧的兽皮——那是老祭司留下的星象记录。
“星辰的异动已经持续七天了。”年轻的祭司开门见山,“按照爷爷留下的解读方法,这是‘外来者降临’的征兆。但奇怪的是,星辰显示的方位一直在变化,好像……不止一处。”
“不止一处?”鹿族长老疑惑地问。
“是的。”星芒铺开兽皮,指着上面的标记,“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有异常波动。如果这些都是外来者,那他们的数量……”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意。
“石岩他们遇到的可能只是其中一支。”曜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地图前——那是江婉儿根据记忆和探索绘制的地形图,经过多年补充,已经相当详细。
他的手指点在东部森林的位置:“这里是他们遭遇袭击的地方,距离我们的农田只有半天的路程。如果这些‘外来者’继续推进……”
“我们的秋季收割就要开始了。”兔族的农事官小声说,声音里满是担忧。城邦的粮食储备虽然充足,但如果不能按时收获,冬天的日子会很难过。
“不能让他们靠近农田。”熊族的一位战士拍桌而起,“我们可以组织防御——”
“我们对敌人一无所知。”月汐轻声打断他,“他们有多少人?有什么能力?为什么而来?这些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贸然出击,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她的话让激动的战士冷静下来。月汐虽然年轻,但她是江婉儿的女儿,继承了母亲的智慧和敏锐。更重要的是,她发明了一种新的武器——利用弹性木材和兽筋制作的弩,比传统的弓箭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已经在几次狩猎中证明了价值。
“月汐说得对。”曜点头,“我们需要情报。阿飞,你的族人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观察他们吗?”
鹰族青年思索片刻:“白天可能很难,他们的装备很特别,有些东西会反光。但夜晚……可以试试。不过需要至少两个人,一个人观察,一个人警戒。”
“那就你和羽风去。”曜做出决定,“记住,不要交战,只要观察。了解他们的活动规律、装备、人数——越详细越好。”
两人领命离开后,曜转向其他人:“从今天起,所有外出的小队人数加倍,携带信号烟火。城墙上的了望岗增加三班,昼夜不间断。还有,通知所有在外的采集队和狩猎队立即返回。”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议事厅里的紧张气氛渐渐被行动的决心取代。这是城邦多年来面对危机时形成的习惯——不恐慌,不争论,各自承担起责任。
会议结束后,曜和月汐最后离开。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天空中果然如星芒所说,有几颗星星异常明亮,像是有人在天幕上钻了几个洞。
“你相信是外来者吗?”月汐轻声问。
曜沉默了一会儿:“母亲曾经说过,她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到无法想象。如果她能来到这里,为什么不会有其他人?”
月汐点点头。她们的母亲江婉儿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来历,虽然很多细节随着时间变得模糊,但那个“另一个世界”的概念,是所有孩子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我在想,”月汐突然说,“母亲的小世界……会不会和这些外来者有什么关系?你说过,母亲曾告诉你,那个平安符里的小世界,可能不是自然形成的。”
曜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个猜想他也想过,但一直埋在心里。江婉儿临终前,确实说过一些关于小世界起源的模糊话语,似乎暗示那并非单纯的奇迹,而是某种……造物。
“如果真是这样,”缓缓缓说,“那么这些外来者可能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
***
接下来的两天,城邦在一种警惕而有序的气氛中运转。农田的收获提前开始,妇女和老人组成队伍,日夜不停地收割、晾晒、储存。孩子们被限制在城墙内活动,学校的课程暂时停止,年长的孩子帮忙照顾年幼的。
第三天凌晨,阿飞和羽风回来了,带着满身疲惫和凝重表情。
“情况比我们想的严重。”阿飞在议事厅里报告,面前摆着一碗热汤,但他顾不上喝,“那些‘外来者’——我们给他们起了个代号‘吞噬者’,因为他们真的在吞噬一切——已经在东部森林建立了据点。”
“据点?”曜皱眉。
“是的,一种……金属和发光材料搭建的结构,大概有我们的谷仓那么大。他们在里面存放收集到的东西,还有更多同类从里面进出。我们数了,至少五十个不同的个体。”
羽风补充道:“他们的装备很厉害。有一种能发射光线的棍子,可以瞬间点燃树木。还有一种圆盘,悬浮在空中,大概是用来看远处的东西。我们差点被它发现,幸亏躲进了水塘。”
更令人不安的是吞噬者的行为模式。他们不像是寻找食物或资源,而是在系统性地收集这个世界的样本:不同种类的土壤、植物、动物,甚至是空气和水的样本。
“他们在研究我们。”月汐听完报告后说,“像学者研究蚂蚁一样。”
这个比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如果这些外来者真的将他们视为研究对象,那么任何交流或谈判的可能都将不存在。
“还有一件事。”阿飞犹豫了一下,“昨天晚上,我们看到一队吞噬者向北移动,那个方向……”
“是父母的墓地。”曜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墨瞳和江婉儿的墓地位于城邦北部的山丘上,那是一片宁静的地方,四季都有不同的野花开放。城邦的居民时常会去那里,不仅是悼念两位建立者,也是在那个安静的地方思考问题。
“我们不能让他们亵渎那里。”熊族长老站了起来,声音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