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彻底湮灭的狂暴能量乱流,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在虚空中久久回荡,才逐渐被翁法罗斯永恒的黄昏天幕与无所不在的黑潮气息所稀释、吞噬。
距离那场惨烈决战数日后,奥赫玛东北方一处相对隐蔽的、由悬浮岩石构成的临时平台上,一道微弱的空间涟漪荡漾开来。紧接着,几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踉跄着跌出。
是白厄、赛飞儿、星翡,以及被赛飞儿和星翡勉强搀扶着的、意识模糊的丹恒。丹恒脸色惨白如纸,胸前的衣甲破碎,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被黑暗侵蚀的龟裂痕迹,那是硬撼黑袍剑士“绝灭·归虚”一击留下的可怕伤势,连他体内传承的龙尊之力都显得黯淡沉寂,只能勉强维系生机。击云枪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但枪身光芒暗淡,龙影几乎无法显现。
更令人揪心的是被白厄小心翼翼护在身侧的遐蝶。她本就处于“生死之间”的脆弱平衡,为了平息天空火种的暴走,她剥离了自身宝贵的平衡之力,此刻状态更加恶化。那恒定苍白的微光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身形透明得几乎要融入空气,唯有眼中那些凝固星河的裂痕,证明着她仍在“观察”。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创伤,以及一丝深藏的悲怆。队伍中,少了一个最为锐利的身影。
“咳……”丹恒猛地咳出一口暗金色的血液,气息更加萎靡。星翡急忙扶稳他,眼中含泪,记忆命途的本能让她不断回放着天空之城崩塌、彦卿灵体化为光点被吞没的那一幕,心如刀绞。
“先……回奥赫玛……”白厄声音沙哑,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心头的沉重。他背上的银白色容器沉重如山,里面封存着来之不易的天空火种,但此刻这胜利的果实,却浸满了同伴的鲜血与牺牲。
赛飞儿收起了惯有的嬉笑,默默取出一枚备用的、光泽略显暗淡的“次级翻飞之币”,开始引导众人进行最后一次短距、平缓的空间迁跃,目标直指奥赫玛外围的隐秘接应点。她的动作也透着一股罕见的沉重。
奥赫玛,古老而压抑的城邦。
当白厄一行人带着重伤员和遐蝶近乎消散的躯体,携带着天空火种返回时,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最高评议会的紧急会议被立刻召集。阿格莱雅端坐主位,面容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眼眸中,似乎有更加复杂的情绪在沉淀。她看着形容枯槁、气息衰败的遐蝶被紧急送入“静谧之间”进行维生封存;看着丹恒被医疗团队用最高规格的设备和蕴含生机的秘药全力抢救;听着白厄用沉重而简练的语言,汇报天空之城一行的全过程——包括黑袍剑士的埋伏、火种险些失控、遐蝶的干预、以及最后彦卿为断后而灵体溃散于崩塌废墟的结局。
当听到彦卿可能“陨落”时,评议厅内一片死寂。即便是那些对天外旅客抱有疑虑的元老,此刻也默然无语。彦卿的实力与贡献有目共睹,他的“陨落”无疑是奥赫玛对抗黑暗力量的巨大损失。
凯尼斯坐在元老席上,捻动着石珠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下垂的嘴角没有任何变化,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不知是庆幸少了一个强大的变数,还是对那未知黑袍威胁的更深忧虑。
“死亡火种已获,天空火种亦已带回。然代价惨重。”阿格莱雅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沉寂,“黄金裔遐蝶濒临消散,需倾尽全力维系其存在;龙裔丹恒重伤,根基受损;而那位来自星海的剑客彦卿……生死未卜。”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然其功绩,不容抹煞。其所揭示之威胁——黑袍剑士及其背后可能之图谋,已远超寻常黑潮之患,直指吾等存在之根本。”
她看向白厄和那刻夏(后者已迅速接入会议):“汝等带回之情报,尤其是关于黑袍剑士可‘污染’泰坦火种秩序、及天空之城最后湮灭之能量特征,至关重要。即刻起,集中所有研究力量,分析两枚火种,尤其是结合遐蝶之前带回之‘世界模拟’信息,务必厘清黑袍剑士力量之本质及其最终目的。”
她又看向医疗与资源调配方面的负责人:“不惜代价,救治丹恒,稳定遐蝶状态。同时,严密监控翁法罗斯全境能量异常,尤其是与黑袍剑士及泰坦遗迹相关之区域,谨防其卷土重来或另有动作。”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白厄身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与沉重:“白厄,汝与诸位勇士,且先休整疗伤。后续行动,待研究有所突破,再从长计议。”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夺取火种的“胜利”,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接下来的日子,奥赫玛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
丹恒被安置在生命能量最浓郁的治疗室中,浸泡在珍贵的药液里,身体表面的黑暗裂痕在缓慢愈合,但内里的损伤与龙尊之力的沉寂,仍需漫长的时间来恢复。星翡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他身边,用记忆命途的温和力量辅助治疗,同时也整理着此行的所有记忆数据,提交给研究部门。
遐蝶所在的“静谧之间”被层层封印和能量场笼罩,奥赫玛最顶尖的学者和具备生命安抚能力的黄金裔轮班值守,试图用各种方法加固她那脆弱的“生死平衡”,阻止其彻底滑向“死”的一侧或完全消散。她的状态,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珍贵且危险的研究课题。
那刻夏几乎将自己完全埋在了研究室。真理黄金裔的权能让他能高效处理海量数据。死亡火种的“终结悖论”,天空火种的“秩序残响”,两者在极高层面的对比研究;黑袍剑士攻击中残留的“信息湮灭”与“规则污染”特征分析;结合遐蝶最初揭示的“模拟世界”与“循环”理论,尝试构建一个解释当前一切异常的统一模型……他的研究进展迅速,但得出的结论却越来越令人不安。
白厄在简单处理了自身损耗后,也投入到对两枚火种安全封印的强化工作中,同时协助阿格莱雅协调各方力量,应对因主力外出、损失战力而可能变得蠢蠢欲动的黑潮,以及元老院内部一些借机提出的“收缩防御”、“重新评估风险”的杂音。
赛飞儿则显得有些神出鬼没。她似乎对奥赫玛沉闷的氛围不太感冒,经常利用“诡计”权能溜出去,不知在探查什么。偶尔带回一些关于边境黑潮异动或可疑能量波动的零星消息,但更多时候,她只是独自待着,把玩着那枚光泽恢复了些许的翻飞之币,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关于彦卿……奥赫玛官方并未正式宣布其死亡,毕竟天外来客的存在形式特殊,且最后关头情况混乱。但大多数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在那等规模的废墟湮灭和黑袍剑士的威胁下,灵体溃散的生存概率微乎其微。只有白厄、丹恒(在清醒的短暂时刻)、星翡等人心中,仍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但谁也不敢轻易触碰这个话题,那沉重的悲痛与无力感,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直到某一日。
那刻夏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或者说,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联。
他在研究室中紧急召见白厄和阿格莱雅(通过投影)。
光屏上,复杂的数据流和能量谱图交织。那刻夏的语速比平时更快,金属质感的理性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凝重:
“通过对两枚火种深层‘信息烙印’的交叉解析,结合黑袍剑士残留力量样本的逆向推演,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他调出一幅对比图,左边是死亡火种的能量“指纹”,右边是天空火种被“污染”瞬间捕捉到的异常信息流特征。
“看这里,还有这里。”那刻夏指着图谱中几处极其隐晦、几乎埋没在背景噪音中的细微波动,“它们的底层编码逻辑,存在高度同源性。并非完全相同,但源自同一个……‘语法体系’或‘创作源头’。”
白厄皱眉:“你是说,黑袍剑士的力量,与泰坦火种……同源?”
“不完全是同源,更像是……”那刻夏寻找着精确的词汇,“同一个‘作者’的不同‘作品’,或者同一个‘系统’产生的不同‘错误’或‘功能’。”
他调出第三幅图,那是遐蝶最初揭示“模拟世界”时,贤者之石光芒中蕴含的、属于博识尊推演模型的某些基础逻辑纹路(遐蝶曾允许他记录了一部分)。
“看这个基础逻辑结构。”那刻夏将三幅图重叠,并进行高倍率放大和特征提取。令人震惊的是,在最为根本的、定义“存在”与“规则”的抽象层面上,死亡火种、天空火种的秩序核心、黑袍剑士的“污染”信息流、乃至博识尊推演模型的基础逻辑,竟然存在着结构性共振!
“这不可能……”阿格莱雅第一次失声低语,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出现了清晰的震动。
“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刻夏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揭示着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真相,“黑袍剑士,并非翁法罗斯世界自然孕育的灾难,也不是来自我们已知的任何外部敌人。它极有可能,是博识尊这个庞大模拟系统本身,在运行过程中,因为某种未知原因(或许是过度推演、数据溢出、逻辑悖论积累)而产生的……‘系统错误’、‘冗余进程’,或者更可怕的——‘自清理程序’!”
“它的‘否定’与‘湮灭’,并非针对生命或物质,而是针对模拟系统中被它判定为‘错误’、‘冗余’或‘需要格式化’的‘数据’或‘进程’。泰坦火种,作为系统初始设定的关键‘变量节点’,自然成为它的优先目标。它的力量能‘污染’火种,正是因为它们共享部分底层逻辑,它是在尝试‘覆盖’或‘删除’这些节点的原有设定!”
“而它对我们这些‘角色’的攻击……”那刻夏看向白厄和阿格莱雅,“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行动,尤其是收集火种、探寻真相、试图打破循环的行为,在它的‘逻辑判断’中,构成了对系统稳定性的更大威胁,因此需要被‘修正’或‘清除’。”
研究室中一片死寂。这个推论比遐蝶揭示的“模拟世界”本身更加可怕。他们对抗的,不是某个具体的邪恶存在,而可能是这个世界“创造者”留下的、或者意外产生的、冰冷无情的“系统防御机制”或“错误清理工具”!
“那……彦卿呢?”白厄声音干涩地问,“他的力量源于外界,是否……”
“这正是我要说的另一点。”那刻夏眼中数据流疯狂闪烁,调出了彦卿灵体溃散前,最后爆发的诛仙剑意数据(由星翡记录,极其模糊),“他的诛仙剑意,其根源规则与翁法罗斯模拟系统截然不同,甚至可能存在某种层面的‘克制’或‘干扰’。这或许能解释黑袍剑士对他的格外‘关注’和忌惮。”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推测:“如果,我是说如果,彦卿的灵体并未在纯粹的物质能量爆炸中彻底湮灭,而是因为其剑意的特殊性,在模拟系统被剧烈扰动(天空之城崩塌、火种被夺、黑袍剑士力量爆发)的瞬间,被卷入了系统的某个……‘深层缓冲区’、‘错误日志区’、或者与其他‘模拟线程’交错的‘缝隙’之中……”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彦卿可能没有死,而是被困在了一个极其特殊、难以触及的“地方”。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微弱却刺破黑暗的光,瞬间点燃了白厄眼中近乎熄灭的希望。
“能找到他吗?或者,确认他的状态?”阿格莱雅也立刻追问,这关乎一位强大盟友的生死,也关乎对抗“系统错误”的关键力量。
那刻夏摇头:“以我们目前对系统的理解和技术手段,几乎不可能主动定位或进入那种层面。除非……我们能获得更高级别的系统权限,或者,找到系统本身的‘后门’、‘调试接口’之类的东西。”他看向阿格莱雅,“又或者,等待下一次系统层面的巨大扰动,或许会产生类似的‘缝隙’。”
希望依然渺茫,但至少,不再是绝对的绝望。
新的危机(系统错误\/清理程序),新的谜团(彦卿的下落),与旧的威胁(黑潮、内部纷争)交织在一起。翁法罗斯的未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奥赫玛的穹顶之下,短暂的休整期即将结束。获取火种带来的并非喘息之机,而是更深重的责任与更艰难的抉择。下一步,是继续收集其他泰坦火种,积累对抗“系统错误”的筹码?还是优先寻找解救彦卿或稳定遐蝶的方法?亦或是……尝试与那冰冷的“系统”本身,进行某种形式的“对话”或“谈判”?
前路漫漫,荆棘遍布。但幸存者们,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