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竭昏迷如同沉重的黑幕,将范平拖入无边的混沌。
没有梦境,只有破碎的光影和残留的剧痛在意识深处翻腾。
冰冷海水的触感、木料断裂的刺响、影从追兵那暗红光束带来的心悸……种种片段无序闪现,最终都归于一片疲惫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但顽强的暖意,自丹田深处缓缓滋生,如同寒夜荒野中的一点星火,艰难地驱散着彻骨的寒意与麻木。
是《基础养生诀》在自动运转,护住了他最后的心脉。
随即,另一股更加清凉、锐利的气息仿佛被唤醒,从四肢百骸、尤其是刚才过度爆发“星元真气”的经脉中渗透出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那点暖意之中。
两者并未冲突,反而在那暖意的包容下,开始缓慢而有序地交融、循环。
这并非范平主动引导,更像是身体在濒临崩溃后的自我修复本能,以及两种同源而异质的能量在生死压力下产生的自然共鸣。
昏迷中,范平的意识仿佛漂浮在一片星光与暖流交织的奇异空间。
他能“看”到,自己千疮百孔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正被这新生的、融合后的能量缓缓滋润、修复、甚至……拓宽?
碎裂的骨骼处,有微凉的星光点点汇聚,如同最精密的工匠,进行着无声的接续与重塑。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当范平终于挣扎着,从那片混沌与温暖的包裹中脱离,重新感受到躯体的存在时,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哗——哗——”
规律而轻柔的海浪声,带着令人心安的节奏。
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拍击,而是如同摇篮曲般的低吟。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布满新鲜裂纹的木质“天花板”——那是“星槎”简陋舱室的顶棚。
一道明显的裂痕从中间贯穿,透过缝隙,能看到一小片湛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空,以及几缕被海风吹得斜斜飘过的白云。
阳光明媚,海风温和。
他躺在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海水里,身下是潮湿的木板和固定物资的绳索。
浑身无处不痛,尤其是双臂和胸口,如同被碾过一般,丹田处更是传来阵阵空虚与灼痛,那是真气严重透支的后遗症。
但令人惊讶的是,之前因爆发“星元真气”而预料中的经脉撕裂和内腑重创,竟然并未出现,反而有一种……奇异的通畅感?
虽然虚弱,但经脉壁似乎更加坚韧宽阔了。
他尝试着微微活动手指,成功了。
又动了动脚趾,也无碍。
除了极度的虚弱和肌肉的酸痛,主要的身体机能似乎保存了下来。
他没死。
“星槎”似乎也没沉。
他挣扎着,用尚能活动的右臂撑起上半身,靠在舱壁上,环顾四周。
“星槎”的状况比他预想的更糟。
船体多处开裂,尤其是船尾部分,有明显被外力冲击(很可能是最后那一下真气爆发反冲)撕裂的痕迹,海水正从几处较大的裂缝中缓缓渗入,舱底积水已有半尺深。
那面简陋的船帆早已不知去向,桅杆歪斜。
作为船舵的长桨断成了两截,一截还绑在船尾,另一截不知所踪。
幸运的是,“星槎”并未倾覆,而是以一种倾斜的姿态,漂浮在平静的海面上。
从舱室开口望出去,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水,看不到任何陆地的影子,也看不到影从船只的踪迹。
他成功了?暂时摆脱了追兵?
范平心中稍定,立刻检查最重要的物资。
防水包裹还在,被他用绳索死死固定在舱室最内侧。
他费力地将其拖过来,打开检查。
三枚天门碎片静静躺在特制的夹层中,散发着恒定的温热。
乳白色守墓人令牌触手温润。
皮质海图、蛇纹木牌、短匕、火种石盒……虽然大多被海水浸湿,但基本完好。
食物和淡水损失了一些,但大部分密封的葫芦和竹筒还在。
最重要的是,他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用鱼鳔胶和油布反复密封的小竹筒,里面是他在绿屿石窟中,凭借记忆临摹下来的、包括那处被破坏符号在内的关键星图与刻文信息。
竹筒密封性很好,内容无损。
他松了口气,有了这些,他就还有希望。
当务之急是处理“星槎”的渗水和自己的伤势。
他先找出最后一点金疮药(所剩无几),处理了身上几处被木屑划破的伤口。
然后,他盘膝坐在积水的舱底,不顾环境的恶劣,开始全力运转《基础养生诀》,同时尝试引导那一丝新生的、融合后的能量。
这一次,能量的运转顺畅得让他吃惊。
原本需要小心翼翼引导、生怕冲突的真气与星力,此刻如同水乳交融,自然而然地随着心法流转全身。
虽然总量因透支而稀少,但其质量似乎远超从前,修复伤势、滋养肉身的效率极高。
更妙的是,这融合后的能量对天门碎片散发的能量似乎也更加“亲和”,碎片传来的温热感不再是负担,反而能被他缓慢而平稳地吸收一部分,补充自身的消耗。
“这是……因祸得福?‘星元真气’与《基础养生诀》真气在生死关头彻底融合了?”
范平心中明悟。
这种融合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一种质的蜕变,或许可以称之为“星元真气”的完整形态,兼具养生诀的绵长滋养与星力的清冽锐利,且与守墓人传承、天门碎片的能量属性更为契合。
他将其命名为“星元真炁”,以区别于之前的雏形。
在“星元真炁”的滋养下,身体的虚弱感快速消退,虽然距离恢复战力还很远,但至少行动无碍了。
接下来是修补“星槎”。
他找出备用的绳索、树皮纤维和之前收集的一些树脂(原本打算用于粘合),又拆下一些不影响结构的船板,开始艰难地修补最大的几处裂缝。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时间的工程,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进行,更是难上加难。
他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勉强让“星槎”的渗水速度大大减缓。
没有帆,没有完好的舵,他只能利用一块较小的木板作为桨,调整着航向,同时全力运转“引路诀”,感应着星辰与海流的指引,确保自己大致还在前往第三“星象校准点”的航线上。
夜幕再次降临。
繁星璀璨。
范平累得几乎虚脱,瘫在修补过的“星槎”上,就着清水啃着硬邦邦的鱼干。
但他的精神却异常清醒。
他取出那竹筒中的皮质海图和临摹的星图刻文,就着星光,再次研究起来。
第三“星象校准点”,根据刻文描述,是一片特殊的海域,被称为“乱星海”。
那里星辰投影紊乱,海流错综复杂,寻常导航手段极易失效,必须依靠特定的星象组合和能量感应才能安全通过。
而被破坏的那个符号,很可能就是识别正确“星象组合”或引导“能量感应”的关键标识符。
之前他推演了几种可能,但都无法确定。
此刻,身处茫茫大海,远离绿屿的庇护,前路莫测,这缺失的信息如同悬顶之剑。
他望着星空,运转“引路诀”,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
脑海中,完整的星图、绿屿莲台传承的知识、这段时间对星辰与海流的感悟,以及“星元真炁”带来的、对能量更加敏锐的感知,如同百川汇海,开始自动碰撞、推演。
渐渐地,他不再执着于那一个缺失的符号,而是尝试从整体星图结构、能量流动规律以及“乱星海”这个名字所暗示的特性去反推。
“乱星海……星辰投影紊乱……是否意味着,那里的星空,与正常海域看到的,并非完全一致?或者,存在某种‘折叠’、‘折射’?”
范平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如果……不是寻找一个固定的符号对应固定的星,而是寻找一种‘变化的规律’呢?”
他想起莲台刻文中一段关于“星移之律”的晦涩描述,原本以为只是泛指星辰运行规律,此刻想来,或许特指“乱星海”这种异常区域的星辰变化模式!
他立刻将这段描述与星图中“乱星海”区域附近的星辰标记进行对照,同时结合“引路诀”此刻对远方那片海域的微弱感应(那是一种极其混乱、如同漩涡般的能量反馈)。
一夜无眠,范平沉浸在这种艰难的推演与感悟中。
当东方再次泛起鱼肚白时,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却燃烧着兴奋的光芒。
他没能完全补全那个被破坏的符号。
但他找到了一条可能的替代路径——不是直接识别某个固定星象,而是通过观察“乱星海”边缘特定几组星辰的“相对位移速度”和“亮度闪烁频率”,结合“星元真炁”对混乱能量场的细微感知,来动态判断相对安全的通行路径!
这更像是在雷区中跳舞,需要极高的精神力、计算能力和对能量的瞬时反应。
危险,极度危险。
但总比盲目闯入,或者困在缺失信息的死胡同里强。
他重新在海图上,用炭笔标出了一条更加曲折、充满变数的虚线航线,并在一旁密密麻麻写下了自己推演出的观测要点和应对策略。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望向东南方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无限凶险的海域。
“星槎”依旧破损,他依旧虚弱孤独,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他手中,有了一张自己绘制的、或许能指引生机的残缺地图。
有了一丝新生的、更强大的力量。
还有一颗在绝境中淬炼得愈发坚定、冷静的心。
他收起海图,抓起那块当做船桨的木板,再次划动起来。
“乱星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