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六,晨。
清溪县衙门口挤满了人——不是来告状的,是来看热闹的。因为今天,县衙门口贴出了三张告示,都是唐成熬了半夜写的,字迹工整,还画了花边。
第一张:清溪县茅厕革命令
“为改善民生,整肃市容,本县决定推行‘移动茅厕’计划。由工房书吏金灿灿设计监造,于集市、城门、庙会等处设置移动茅厕五座。每座茅厕配专人维护,每日清扫。百姓免费使用,但需遵守‘文明如厕公约’——违者罚扫茅厕三日。”
下面还画了个简陋的茅厕示意图,旁边标注:“金氏清香厕改良版,防塌设计”。
第二张:白石山开采合作社章程
“为合理开发本县白石资源,惠及百姓,特成立‘清溪县白石山开采合作社’。县衙占股三成,百姓以劳力入股占股七成。凡清溪县籍成年男子,皆可报名参加开采,按劳分红。每月公开账目,分红日结。严禁私采私卖,违者重罚。”
旁边用小字注明了开采地点、报名方式、分红计算方法。
第三张:城墙修复众筹倡议
“清溪城墙年久失修,有碍观瞻,亦不利防御。今发起修复众筹:富户捐钱,可于修复段镌刻姓名;百姓出力,可按工时兑换米粮。县衙出资三成,募集七成。修复完成后,城墙开放为民休闲之所,不得私占。”
下面列了捐钱标准:捐一百文可刻小名,捐一两可刻大名,捐十两可立小碑…最高档是捐一百两,可“单独命名一段城墙(限三丈)”。
百姓围着告示,议论纷纷。
“移动茅厕?这个好!赶集再也不用憋着找草丛了!”
“白石山开采…按劳分红?真的假的?”
“捐钱刻名字?这个有意思…我捐一百文,把我孙子的名字刻上!”
人群里,周老爷摇着扇子,眯眼看着“捐一百两可命名城墙”那条,若有所思。
钱老头代表五老会也在看,他对白石山开采那部分最感兴趣:“百姓占股七成…这倒是新鲜。”
郑秀才挤在人群里,手里拿着纸笔,正在抄录告示内容——他准备写进自己的“改革建议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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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内,五人组严阵以待。
吴良坐在堂上,虽然心里打鼓,但面上镇定。
柳芸娘坐在屏风后旁听——这是她要求的,不出面,但听着。
堂下站着四人:
唐成拿着笔和记录板,准备记录百姓反应。
吴阳拄着拐杖,耳朵竖着听外面议论。
金灿灿手里拿着茅厕设计图,紧张得手心冒汗。
唐世唐抱着账本和算盘,眼镜后的眼睛瞪得老大。
“开门。”吴良说。
贾老头拉开县衙大门。
百姓蜂拥而入——倒不是要闹事,是来问问题的。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卖豆腐的王二:“大人!那个白石山开采,我报名!我力气大!”
“我也报!”杀猪的李屠户嗓门更大。
“还有我!”
“我!”
转眼间就有二十多人报名。
吴良抬手:“安静!报名去旁边,金书吏登记。”
金灿灿赶紧支起桌子,开始登记。他本来紧张,但一涉及到具体事务,反而镇定了:“姓名,住址,年龄,有无疾病史…”
那边刚登记,这边又有人问:“大人!捐钱刻名字,真能刻吗?刻哪儿?”
“刻在城墙青砖上,修复段专门留出位置。”吴良解释,“捐一百文,刻小字;捐一两,刻大字…”
“我捐一百文!刻我儿子‘狗蛋’!”一个老汉掏出铜钱。
“我也捐!”
“我捐五文…能刻吗?”
“五文…”吴良看向唐世唐。
唐世唐快速打算盘:“按成本核算,刻一个字约需三文工料费。五文…可刻一字。”
“那就刻个‘福’字!”那人高兴地掏钱。
场面一度混乱,但还算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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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初步统计出来了。
唐成拿着记录板汇报:
“茅厕计划:百姓普遍支持,但有三人担心臭味问题,建议增加清扫次数。”
“白石开采:报名四十七人,其中青壮年三十九人,中年八人。另,周老爷派人来问,能否以钱代劳入股。”
吴良摇头:“不行。合作社就是让百姓出力得利,富人掺和进来就变味了。不过…可以让他捐钱给城墙修复,刻大名字。”
“城墙众筹:目前已收捐款…三千七百文。其中最大一笔是周老爷,捐了五百文,要求刻‘周德福乐善好施’七个字。”
吴良挑眉:“才五百文?他不是很有钱吗?”
柳芸娘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他在观望。看咱们是不是真能干成。”
吴良点头,对唐成说:“继续。”
“另外,”唐成补充,“郑秀才递了份建议书,说应该在城墙上建个‘观景亭’,既美观,又能登高望远。”
吴良想了想:“这个…可以考虑。但得等城墙修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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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人组分头行动。
金灿灿带着几个报名开采的百姓,去白石山勘察。他这次学乖了,先测地质,再画开采图,每一步都让唐世唐记录在案。
“这里土质松,不能深挖…”
“这里岩石硬,需要铁钎…”
“开采出来的石料,按大小分类:大块的可用于城墙修复,中等的可加工成建筑材料,小块的…磨成粉,做茅厕防臭层?”
金灿灿越说越兴奋,完全进入了“工程师”状态。
百姓们虽然听不懂专业术语,但看他这么认真,也都信服了。
另一边,吴阳在集市选址建移动茅厕。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遍了集市每个角落,最后选了五个点:集市入口、中间十字路口、肉铺区、菜摊区、还有茶馆旁边。
“这里人流量大…”
“这里离水源近,方便冲洗…”
“这里…嗯,旁边是茶馆,喝茶的人多,如厕需求大…”
他一边选点,一边让唐成记录。唐成现在不敢怠慢——吴阳随时可能举报他偷懒。
唐世唐则在县衙门口支了张桌子,公开记账。
每一笔捐款,无论大小,都记下来,当场给收据。
捐钱的人可以看着自己的名字被记上账本,心里踏实。
“王老汉,捐一百文,刻‘狗蛋’——记好了,您看看。”
“李婶,捐五十文,刻‘平安’——这是收据,收好。”
“赵小哥,捐五文,刻‘福’字——钱虽少,心意重!”
唐世唐一板一眼,字迹工整。偶尔有人质疑,他就把账本推过去:“您自己看,都在这里。”
阳光照在账本上,墨迹未干,但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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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人组在县衙后院开会。
金灿灿先汇报:“白石山勘察完毕,可开采面积约五十亩。初步估算,每月可开采石料约三百车。按市价二两一车算,月入六百两。扣除工具、伙食等成本约一百两,净利五百两。县衙三成得一百五十两,百姓七成得三百五十两——按四十七人分,人均…七两四钱!”
吴阳眼睛都直了:“七两四钱?!一个月?!”
“是。”金灿灿点头,“不过这是理论值。实际可能少点,但…应该不会低于五两。”
唐成倒吸一口凉气。
清溪县普通百姓,一年收入也就十几两。一个月五两…
“那报名的人得抢破头啊!”他说。
“所以得定规矩。”吴良敲敲桌子,“轮流开采,公平分配。表现好的多分,偷懒的少分。具体细则…金书吏,你拟一个。”
“是!”
唐世唐接着汇报:“城墙众筹,今日共收捐款八千三百文。其中周老爷五百文,钱老头代表五老会捐了三百文,郑秀才捐了五十文…百姓小额捐款合计七千四百五十文。”
他顿了顿:“另外,有十二人报名出力换粮,都是家中缺粮的贫户。按每人每日三斤米算,预计需米…三百六十斤。”
吴良看向唐成:“县库还有多少米?”
唐成翻记录:“还有…五百斤。是去年赈灾剩下的。”
“那就先拿出来用。”吴良说,“等白石山有收入了,再补上。”
“是。”
吴阳最后汇报:“茅厕选址定了五个点。材料方面…我想了个办法:用竹子和木板搭建框架,里面用石灰刷墙,地面铺青砖。这样成本低,也轻便,真的能‘移动’。”
他补充道:“就是…清扫的人手。得雇人。”
吴良想了想:“从出力换粮的人里挑。扫茅厕,也算‘工’,给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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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四人散去。
吴良坐在那儿,看着桌上的记录,有些恍惚。
一天…
就一天。
清溪县好像…真的动起来了?
柳芸娘从屏风后走出来,递给他一杯茶:“累了?”
“有点…”吴良接过茶,“但…好像挺有意思。”
柳芸娘笑了:“这才第一天。等真的干起来,问题会更多。”
她顿了顿:“白石山开采,你要防着有人偷采私卖。城墙修复,你要防着有人偷工减料。茅厕维护,你要防着有人破坏…”
“我知道。”吴良点头,“所以得靠规矩,靠监督,靠…那四个人互相盯着。”
他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县衙门口还有百姓在围观告示。
“夫人,”他忽然问,“你说…这次能成吗?”
柳芸娘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你看那四个人今天的状态。”
吴良回想。
金灿灿说到开采方案时,眼睛发亮。
吴阳选茅厕位置时,一瘸一拐但认真。
唐成记录时,不敢有丝毫怠慢。
唐世唐记账时,一板一眼,不容差错。
“他们…”吴良喃喃,“好像…挺投入?”
“因为这次,他们有了‘正事’。”柳芸娘说,“以前他们想发财,但路是歪的。现在,路是正的——开采白石,是正经产业;修城墙,是民生工程;建茅厕,是便民服务。他们做的,是能被人看见、被人认可的事。”
她顿了顿:“人呐,有时候不是非要贪。是没找到…被需要的感觉。”
吴良沉默许久。
然后,他轻声说:“我好像…也开始有这种感觉了。”
柳芸娘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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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窝棚——现在成了临时工棚。
四人挤在里面,虽然累,但精神亢奋。
“金兄!”吴阳拍着金灿灿的肩膀,“你今天讲开采方案,那个气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金灿灿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就是…把想法说出来…”
“说得好!”唐成也赞叹,“有条有理,百姓都信你!”
唐世唐推了推眼镜:“吾观今日百姓反应,对诸项新政皆持支持态度。此乃良好开端。”
四人互相看看,忽然都笑了。
“说起来,”唐成说,“咱们四个,以前总想着一夜暴富。现在…搞这些‘正经事’,虽然钱来得慢,但…好像更踏实?”
吴阳点头:“是啊。以前骗人,心里虚。现在…我选茅厕位置,是真的在想‘这里方便不方便’。感觉…不一样。”
金灿灿:“我设计茅厕,是想让人用着舒服。不是想着怎么省钱偷工…”
唐世唐:“真实账目,比虚假政绩…更令人心安。”
四人沉默片刻。
然后,唐成举起破碗——里面是白水:“来,以水代酒。敬咱们的…‘新生’?”
其他三人举起碗。
四只碗碰在一起。
“敬新生!”
水花溅出来,但没人介意。
因为这次,
他们喝的,
虽然是白水,
但心里,
好像比喝蜜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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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吴良在灯下写日记——这是柳芸娘建议的,每天记录所思所得。
三月廿六,晴。
新政首日,出乎意料地顺利。
百姓反应热烈,那四人…好像也找到了方向。
金灿灿讲开采方案时,眼里有光。那光,我在他以前说‘琉璃发财梦’时见过,但这次…更亮,更稳。
吴阳选茅厕位置,一瘸一拐走遍集市。他说:“这里离水源近,方便冲洗。”——他以前会说:“这里人多,收费贵。”
唐成记录不敢怠慢,怕被举报。但今天他主动提了几个好建议。
唐世唐…还是那个唐世唐,但账记得更认真了。
或许,夫人说得对:人不是非要贪,是没找到被需要的感觉。
今天,我好像也找到了。
原来,让一个地方变好,比从一个地方捞钱…
更有成就感。
虽然,
钱还是很重要的。
但…
好像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