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略显疑惑地接过文书:有倒是有,但当地豪绅商贾已经占据优势,偏远地区又缺乏吸引力。
利益使然。
张罗略作沉思。无妨,重点扶持那些举家迁往河西的商户,可适当减免商税。
若要在沿途新建客栈,须出资修建三十里内的驿站。
我会向太尉府报备此事。
张苍眼中闪过赞许之色。此举既能增加河西人口,又可约束商贾行径。
张罗挥手道:平准事务由你全权处置。
他指向另一份文书补充道:
顺道核查河西四郡耕地数据是否属实,耕作情况如何。
张苍郑重领命。
这事不难办。
渭水河畔。
新建的高台前整齐排列着数十案几。
每张桌上都堆满厚重的竹简。
竹简均系着标识牌。
上书二字。
高台两侧。
数十骑手肃立待命。
受邀前来的异域人士聚集于此。
西域商旅、各国质子。
以及被李斯暂留的使节团。
质子们窃窃私语。秦人这是要做什么?
乌孙质子远离众人。
与本国使者低声交谈。您看秦人是要确立霸权吗?
他已略通中原典故。
围观的咸阳百姓使现场愈发热闹。
远处的张罗静立观望。
马车停在十余步外。
悬翦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望着聚集的外邦人群,张罗微微蹙眉。将来大秦会有更多异族人来访。
得和老顿弱商议如何应...妥善安置这些胡商。
今 出门还有另一桩要事。
正是为那东胡使节。
他要亲眼瞧瞧这些东胡人究竟是何模样。
正思量间。
顿弱自侧边踱步而来。东胡王的使者约莫一个时辰后抵达,典客卿的属官已去引路。
先让他们在咸阳城外住几日,他们心急,我们且从容。
况且另有一队人马将至,正好一并等候。顿弱嘴角扬起微妙笑意。
张罗闻言也会意一笑。
莫非是...东胡的另一派系?
李斯来了。顿弱目光微转。此人最擅揣摩圣意,你须多加留意。
张罗颔首:我与他并无权柄之争。
防人之心不可无。顿弱淡淡截住话头。
此刻。
李斯已登上高台。
手中捧着绣有繁复纹饰的诏书帛卷。
他环视台下形色各异的人群。
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张罗与顿弱时。
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
恰逢清风拂过。
李斯展开了手中诏书。小子,顿弱低语,听闻诏书后半段全录了你的建言,究竟写了什么?
张罗轻笑:不过寻常之论。
实则他本只想向皇帝剖析大秦周遭形势。
那些蝇营狗苟的小邦皆是见风使舵之辈。
李斯那套表面功夫终是无用。
唯有自身强盛方为正道。
随着李斯准备宣诏。
四野渐渐寂静。
李斯沉息凝神。秦——
每个字音都被他拖出悠长的余韵。秦,始皇帝,诏告万国。
台侧数十铁骑立即齐声复诵。
此言既出。
诸邦使者皆露忧色。
乌孙质子紧盯着李斯:若秦人妄立不利之约,吾誓不从!
小国使节更是惴惴不安。
李斯继续宣读:
秦威如炬,秦德似阳。
秦风浩荡,秦功昭彰。
大秦通衢四方,惠及八荒,愿结睦邻。
然勿谓言之不预。
匈奴虐赵而绝其嗣,月氏侮秦而为郡县,姑墨、龟兹谋害大秦者,皆亡其国。
今告尔万邦,亦示子孙:若有犯秦之举。
虽隔千山万水,必兴王师,行天罚!
读至末尾。
李斯胸膛剧烈起伏。
竟觉胸中豪气翻涌。
良久才平复心绪。不想我这老朽,亦有拔剑长歌之志。
四下众人。
秦人惊叹,胡使震怖。
突然半数铁骑纵马冲出。
马蹄踏过陈列竹简的场地。
他随手将一份竹简收入怀中。
随后众人四散,前往各郡。
另一些人则将竹简递给在场的异邦人,由他们带出大秦疆域。
老秦人最先回过神来,粗声喝道:
直贼娘,真够威风!
旁边的士子抿了抿嘴唇,最终也跟着说道:确然壮哉。
最欣喜的当属那些打算去外邦经商的商人。
先前皇帝就有过暗示,如今算是正式敲定了。
与其他西域小国的惊惶不同,乌孙质子冷哼一声:
秦人就不怕举世为敌?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没底。
秦国的锋芒太过凌厉。
原本他还不满于本国主动退避的做法,此刻终于感受到了这股锐气——不退则亡。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以一敌众何曾惧过?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望去,发现是个半大少年,身着儒服,腰间却佩着刀剑,气势逼人。
乌孙质子不敢直视,问道:阁下是?
淳于越之徒,赵破奴!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原来这就是淳于越从匈奴救回的赵人孤儿。
另一边,顿弱紧锁眉头看着张罗:
你没安好心。
张罗摊手:哪有?
顿弱摇头失笑:这分明就是个随时可用的开战借口。
不愧是战狂内史。
走吧,东胡使节快到了,让你看看他们的惨状。
张罗点头,两人朝马车走去。
百姓们仍在兴奋地讨论着方才之事,唯独一人神色复杂。秦国是强...但这不过是...暴秦讨伐他国的借口罢了。
秦念正要离去,忽然瞥见那个她苦苦寻觅的身影。别走!她慌忙追去,却终究没能追上。
夜色渐浓。
秦念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咸阳城外的药庐。
沿途百姓都在热议李斯宣读的诏书——虽然大多数人生平足迹不过方圆几十里,诏书内容与他们毫无干系,却不妨碍他们为此自豪。秦医者回来了。一位老妪见到她,连忙端来自家饭菜。
先前她的急症就是秦念治好的。看你还没用饭吧?老婆子多做了一份。
看着这份素多荤少的饭菜,饥肠辘辘的秦念轻声道:多谢。
那老妇人笑了笑,“不打紧不打紧,明日我再来收拾碗筷。”
说完便转身离去。
刚踏出门槛,却又折返回来。秦大夫,前些日子您不在时,有位贵人来寻过您,生得可俊俏哩。”
秦念眸中顿时泛起光彩。当真有人来过?”
她竟错过了!
“千真万确。”
老妇人颔首道,“瞧着身份尊贵得很,见屋里没人便匆匆走了。
您先用饭吧,既是故交,想必还会再来。”
语罢带着几分私心离去——秦念对她有恩,原该报答。
但若能借此与那位贵人攀些交情,更是美事。
秦念顾不得揣摩老妪心思。
她细嚼慢咽用完饭菜,洗净碗筷后,从药篓里取出青瓷小瓶。且在此等候罢,盼你早些到来。”
咸阳城内,乌孙质子府邸气氛凝重。殿下,臣明日便要启程返国,可有话需转呈昆莫?”
使者望着案几上那卷竹简——朱砂写就的“秦诏”
二字如凝血般刺目,内容与李斯当庭宣读的诏令分毫不差。
质子猛然伸手欲摔,指尖触到竹简却陡然僵住。
这薄薄竹简承载的分量,重若千钧。带回去。”
他最终沉声道,“大秦……非乌孙可轻撼。”
环顾四周部属,质子眼底燃起暗火。
在这片广袤疆域,唯有乌孙尚能与秦人稍作抗衡。
今日大张旗鼓的诏令,分明是对乌孙的震慑。
可即便以乌孙之强,在咸阳见识过秦国的万里山河与铁甲雄师后,亦觉窒息。本君留驻咸阳期间,自当竭力研习秦人治国之道。”
他抚过竹简纹理,忽然厉声问道:“那个赵破奴,底细可查清了?”
阶下立即有人应答:“已查明来历。”
待听完禀报,质子冷嗤:“卑贱奴卒,安敢当众折辱本君!”
这笔账,他记下了。
......
章台宫九重玉阶之上,东胡使节伏地哀泣。
苦候多日方得觐见,若今日再见不到秦皇,他就要效法前人拦驾鸣冤了。恳请陛下垂怜!”
使者额头紧贴金砖,“东胡王素来谨守臣礼,从未有半分不敬啊......”
话音在空旷殿宇间回荡。
嬴政端坐玄色帝座,十二旒白玉珠轻轻摇曳。
他的神色愈发难以捉摸。
嬴政注视着殿下的东胡使节,目光淡然如水。
待对方哭诉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此前大秦闭关禁商,实属迫不得已。
未料东胡竟生此等变故。”
“东胡王遭逆臣逼迫,朕已决议重开边市,内史与典客自会与你详议。”
东胡使节闻言骤然狂喜,当即匍匐叩首:
“陛下真乃天可汗!”
“东胡永世不忘天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