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忌日的礼物
母亲忌日那天,我提前两小时下班。
公司里没人知道这个日子对我意味着什么。同事小王还在跟我开玩笑:“周哥,这么早就溜?晚上有约会啊?”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没回答。
十年了。母亲离开我已经整整十年。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请假半天,去墓园陪她说说话。这事儿我女友林薇薇知道,她说过今年会陪我一起去。
开车回家的路上,雨开始下了。杭州的秋天总是这样,阴雨绵绵,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等红灯时,我看着车窗上滑落的水痕,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小默,以后找个真心对你好的姑娘,别像你爸...”
她没说完,但我知道意思。父亲在她病重时跟别人跑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来见。
从那天起,我学会了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除了林薇薇——至少在今天之前,我是这么以为的。
我和薇薇在一起三年。她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娇小玲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们在一次行业会议上认识,她是主办方的策划,我是参会企业的代表。她不小心把咖啡洒在我西装上,慌慌张张道歉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后来她说,那天她是故意的。
“周默,你坐在那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就想看看你失控是什么表情。”确定关系后,她窝在我怀里,狡黠地笑。
我也笑了,揉乱她的头发。
我以为我找到了那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车停在地下车库时,我看了一眼手机:下午三点二十。薇薇说她今天调休在家,我原本打算接了她就直接去墓园。祭品我上周就准备好了,放在书房柜子里——母亲生前最爱吃的龙须糖,还有她种的栀子花,我每年都会买最新鲜的一束。
电梯缓缓上行时,我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雨天的低气压,也可能是忌日这个日子本身的沉重。
电梯停在十七楼。
我掏出钥匙,却发现自己家的门虚掩着一条缝。
奇怪,薇薇平时很注意安全,从来不会不关门。
我正要推门进去,里面传出一阵笑声——薇薇的笑声,但比平时跟我在一起时更放肆、更响亮。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很熟悉。
是陈宇。
薇薇的“男闺蜜”,她高中同学,据说两人认识的时间比我跟她交往的时间还长。陈宇在一家游戏公司做策划,性格外向,会玩会闹。薇薇常说:“周默,你要是有陈宇一半有趣就好了。”
我通常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并不反对薇薇有异性朋友,但陈宇...怎么说呢,他看薇薇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有几次聚会,他搭在薇薇肩上的手,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他讲的笑话,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
我跟薇薇提过两次,她总说我太敏感。
“周默,我和陈宇要是有什么,还能轮得到你?”她半开玩笑地说,“他就是我哥们儿,懂吗?”
我选择相信她。
但现在,门缝里传出的声音让我停住了脚步。
“来来来,这把该我问了!”陈宇的声音,带着点醉意,“薇薇,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谁怕谁!”薇薇的声音轻快,听起来也喝了酒。
我轻轻推开门,没有发出声音。
从玄关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客厅全景。茶几上摆着几个空啤酒罐,还有半瓶威士忌。薇薇盘腿坐在地毯上,脸泛红晕。陈宇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
那个盒子我太熟悉了——黑色丝绒,边角有些磨损,因为我在口袋里摩挲了无数次。里面装着的,是我用了半年积蓄买的求婚戒指。一克拉的钻石,不算太大,但净度和切工都是顶级的。我计划下个月薇薇生日时求婚。
那戒指此刻不在盒子里。
它在薇薇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好——我偷偷量过她其他戒指的尺寸。
“大冒险是吧?”陈宇坏笑着,“那这样,你用这只戒指,对我说一句‘我愿意’。”
薇薇愣了一下,随即咯咯笑起来:“陈宇你神经病啊!”
“玩不玩?刚才谁说谁怕谁的?”
“行行行!”薇薇举起戴着戒指的手,故作深情地看着陈宇,“陈宇先生,你愿意娶我吗?”
“我愿意!”陈宇夸张地单膝跪地,抓住薇薇的手。
两人笑作一团。
薇薇笑倒在沙发上,戒指在她手指上闪闪发光。那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说真的,”陈宇坐回地毯,又开了两罐啤酒,“周默那家伙,真打算用这个求婚?品味还可以嘛。”
“他上周偷偷藏的,我早就发现了。”薇薇把玩着戒指,语气轻松,“藏在书房那堆文件下面,以为我不知道。”
“那你准备答应吗?”
薇薇沉默了大概三秒。
这三秒,对我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再说吧。”她最终说,“周默人是不错,稳定,靠谱,收入也可以。但有时候...太闷了。你知道的,我妈老催我,说我二十八了,该定下来了。”
“所以你是因为被催婚才跟他在一起的?”陈宇的声音里有一丝我没听过的情绪。
“也不是...”薇薇喝了口酒,“刚开始是真心喜欢的。但三年了,激情总会褪色嘛。他每天就是工作、回家、偶尔看看电影。周末想让他陪我出去玩儿,他总说累。不像你,总能找到好玩的地方。”
“那如果我...”陈宇往前凑了凑。
我闭上眼睛。
不需要再看下去了。
心脏的位置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但奇怪的是,我没有愤怒,没有冲动,反而异常平静。那种平静像深海,表面波澜不惊,底下暗流汹涌。
母亲的面容突然浮现在脑海。她总是温柔地说:“小默,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看清什么值得珍惜,什么应该放手。”
我轻轻拉上门。
咔哒一声轻响,淹没在他们的笑声里。
走廊很安静,只有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我走到楼梯间,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下,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是我和薇薇的合照——上个月去苏州玩时拍的,她靠在我肩上,笑得很甜。现在想来,那种笑容,和她刚才与陈宇在一起时的笑容,似乎不太一样。
和我在一起时,她的笑是温和的、习惯性的。
和陈宇在一起时,她的笑是放肆的、鲜活的。
也许她早就告诉我答案了,只是我一直选择不看。
窗外雨下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我打开通讯录,看着那些名字,一个计划在脑海中慢慢成形。
不是愤怒的报复,不是冲动的宣泄。
而是冷静的、彻底的、不留余地的了断。
我拨出了第一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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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周默?”房东刘阿姨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惊讶,“怎么这个时间打来?房租不是刚交过吗?”
“刘阿姨,不好意思打扰您。”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我想跟您商量一下退租的事情。”
“退租?你们合同还有半年才到期啊。”
“我知道,违约金我会照付。”我顿了顿,“另外,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您能在一个小时内过来一趟,换个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小周啊,你和薇薇...吵架了?”刘阿姨试探着问。她和我们关系不错,偶尔会送来自己包的饺子。
“不是吵架。”我看着楼梯间墙上斑驳的污渍,一字一句说,“是分手。她现在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但房子是我的名字租的。考虑到安全问题,我希望尽快换锁。”
刘阿姨又沉默了,这次更久。
“我明白了。”她终于说,“我儿子就是开锁公司的,我让他马上过去。不过小周啊,年轻人谈恋爱分分合合正常,要不要再冷静冷静...”
“刘阿姨,”我打断她,声音依然平静,“我妈的忌日,我在家里发现了她和别的男人用我的求婚戒指玩结婚游戏。您觉得还需要冷静吗?”
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这就让儿子过去!这都什么事儿啊!”刘阿姨的声音充满愤怒,“等着,半小时内到!”
“谢谢。另外,我今晚会搬走我的东西,最迟明早交钥匙。违约金我微信转您。”
挂断电话后,我坐在台阶上,没有动。
第一通电话完成了,比想象中容易。接下来是第二通,这个会稍微复杂些。
薇薇的工作是我介绍的。
她在前公司遇到职场骚扰,想辞职,正好我们公司市场部在招人。我内推了她,跟hR总监打了招呼。薇薇能力不错,面试顺利通过,已经工作了八个月,表现尚可。
但“尚可”是不够的。
尤其是在我知道市场部最近正在裁员优化的情况下。
我打开通讯录,找到“张总”——我们公司人力资源总监。张明,四十五岁,专业且严厉,最讨厌裙带关系和办公室恋情。当初内推薇薇时,我特意跟他保证过:第一,薇薇确实有能力;第二,我们之间绝对不会影响工作。
他接电话的速度很快。
“周默?什么事?”公事公办的语气。现在是工作时间,虽然我请假了,但他不知道。
“张总,有件事我需要向您坦白并道歉。”我直接切入主题,“关于林薇薇的招聘,我隐瞒了重要信息。”
“什么意思?”
“她不仅是我女朋友,而且在之前公司离职的真实原因,不是她说的‘个人发展需要’,而是因为与已婚上司的不正当关系被曝光。”我面不改色地说着编造的故事,“前公司为了面子,没有公开,只是让她主动辞职。我出于私人感情,隐瞒了这一点,并向您做了不实推荐。”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周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张明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知道。我违反公司规定,愿意接受任何处分。但更重要的是,我认为公司需要重新评估林薇薇的职业道德。另外...”我故意停顿,“据我所知,她最近经常在工作时间处理私人事务,并且与公司外部人员透露内部项目信息。具体证据,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
这些话半真半假。薇薇确实偶尔在上班时间跟陈宇聊天,但“透露内部信息”是重罪,我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张明不会冒这个险,尤其是在裁员敏感期。
“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这些?”张明敏锐地问。
“因为我刚发现,她和那个前上司一直有联系,并且准备跳槽到对方的新公司。”我继续编织谎言,“我认为作为公司员工,我有义务汇报这一潜在风险。”
完美的理由。公私分明,大义灭亲。
“...我需要核实。”张明说,“如果情况属实,公司会处理。至于你,周默,内推时隐瞒重要信息,按规定至少是警告处分,影响年终评级和晋升。”
“我接受。”我说。
这是代价,我早就想好了。用我的职业声誉受损,换她失去这份工作。公平。
挂断第二通电话时,我的手终于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犹豫,是肾上腺素的作用。我的大脑异常清晰,每一个步骤都精确计算过:换锁,让她今晚无家可归;失业,切断她的经济来源。但这还不够。
还有第三通电话。
这个电话,会让她真正明白,什么叫代价。
但我没有立即拨出。我需要时间让前两个电话生效。
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送外卖的小哥匆匆跑上来,看了我一眼,又匆匆下楼。在他推门的瞬间,我听到1703室传来音乐声——我和薇薇的家。他们还在玩,还在笑,完全不知道门外的世界已经开始崩塌。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薇薇发来的微信:“亲爱的,你几点回来?下雨了,路上小心哦。”
附带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如果是两个小时前,我会心里一暖,回复她“快了,等我”。
现在,我看着那条信息,只觉得讽刺。
她是在担心我提前回去,撞见她和陈宇吗?还是在表演她作为女友的体贴?
我没有回复。
过了五分钟,她又发了一条:“陈宇来家里拿东西,顺便聊了会儿天。你回来前他应该就走了。”
欲盖弥彰。
我依然没回。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房东刘阿姨:“小周,我儿子到楼下了,你那边方便吗?还是我让他直接换锁?”
我回复:“直接换。我在楼梯间,暂时不想见她。”
“明白。”
几分钟后,我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钥匙声,然后是我家门被打开的声音。
音乐声戛然而止。
“你们是谁?”薇薇惊讶的声音。
“换锁公司的。”一个男声回答,应该是刘阿姨的儿子,“房东通知换锁,请你们在半小时内收拾个人物品离开。”
“什么?这是我家!周默呢?周默!”薇薇的声音开始慌乱。
“周先生已经退租了。这套房子现在由房东收回。”
“不可能!他都没跟我说!你们等等,我打电话给他...”
我听着她焦急的脚步声,然后是拨电话的声音。
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薇薇”两个字跳动着。
我没有接。
它响了很久,最后转入语音信箱。
薇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周默,你在哪里?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接电话啊!”
我还是没接。
接着我听到陈宇的声音:“薇薇别急,我陪你去找他。这肯定有什么误会...”
“请你们抓紧时间。”换锁师傅的声音很职业,“我需要在半小时内完成换锁工作。”
“你们不能这样!我的东西都在里面!”
“您可以收拾必要物品,大件可以稍后联系周先生或房东处理。”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眼睛。
想象着她此刻的表情:惊慌,不解,也许还有一丝愤怒。但不会有愧疚,至少现在还没有。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没把换锁这件事和客厅里那场“游戏”联系起来。
让她再困惑一会儿吧。
等第二通电话生效,她就会开始明白了。
我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是公司hR的号码。
我接起来。
“周默,张总让我通知你,明天上午九点,需要你来公司一趟,就林薇薇的事情做正式说明。”hR同事的声音很官方。
“好的。”
“另外...林薇薇刚刚被通知暂时停职,配合调查。她情绪很激动,一直在打你电话。你们之间...”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平静地说,“工作上的事情,我会全力配合公司调查。”
挂断后,我看了眼时间。
距离我发现那幕场景,过去了四十五分钟。
是时候打第三通电话了。
这个电话,我打给了陈宇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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