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旧港部众安全的消息，甄嬛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地。她端起陈玄递来的茶盏，手指却还有些微微发颤——是连日疲惫，也是情绪激荡后的余波。
陈玄看出她的状态，温声道：“夫人先喝口茶，缓一缓。有些事说来话长，不急在这一时。”
热茶入喉，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甄嬛这才觉得整个人真正活了过来。她定了定神，放下茶盏，目光重新变得清明：“陈长老，晚辈洗耳恭听。”
“好。”陈玄踱到舱室一侧的巨大海图前——那不是普通的航海图，上面除了标注岛屿航线，还用不同颜色的细线勾勒出许多复杂的轨迹，有些甚至延伸出海图之外。
“夫人已知‘归墟’之名为‘归墟之眼’，乃七处漩涡秘境之首。”陈玄的指尖点在图中一个醒目的漩涡标记上，“但世人不知的是，‘归墟之眼’并非天然形成。”
甄嬛心头一震。
陈玄继续道：“约莫一千二百年前——那时中原还是大唐鼎盛，海外诸国朝贡不绝——有一支奉唐皇密旨远航的船队，携带着当时集天下奇才研制出的七件‘镇海枢’，欲在东海上寻找传说中的‘瀛洲仙山’，布设大阵，永镇海疆，保航道太平。”
“船队历经艰险，确实找到了一处地脉能量异常汇聚的海域。但就在他们准备布设第一件‘镇海枢’时，异变突生。”
老者的声音沉缓下来，仿佛带着历史的重量：“那处海域下方，竟蛰伏着某种……超出当时认知的存在。或许是上古异兽，或许是地脉灵识，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船队触动了它，引发了恐怖的反噬。七件‘镇海枢’中的四件当场损毁，能量暴走，与地脉之力、那未知存在的力量相互冲撞、纠缠、融合……最终，形成了一个永不停止的能量漩涡，并不断吞噬周围的一切——便是如今的‘归墟之眼’。”
甄嬛听得屏住呼吸。她想起浮槎屿石碑上那句“非人力可造，非天工自成”，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那剩下的三件‘镇海枢’呢？”她追问。
“一艘副舰在混乱中携带其中两件逃离，后辗转流落，成为如今‘七钥’中两把的雏形。”陈玄顿了顿，“最后一件，也是最核心的‘主枢’，则与那未知存在一同沉入漩涡深处，再未现世。”
“而更严重的是，”陈玄神色凝重，“那次事件像撕开了一道口子。此后百年间，东海、南海各处陆续出现了六处规模较小但性质相似的漩涡，分布如北斗，与‘归墟之眼’遥相呼应，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危险的‘七枢’体系。这些漩涡同样会周期性地喷涌能量和……异物，包括那些被称为‘源石’的晶体，以及一些更危险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甄嬛脑中飞快地串联起已知的信息：浮槎屿的漩涡、黑色礁石的信标、令牌的共鸣……“所以，‘七钥’的作用，不仅仅是打开某个秘境，而是……与整个‘七枢’体系有关？”
“不错。”陈玄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观星阁’的先祖，便是当年那支船队中幸存下来的星象师和匠师后裔。我们世代研究‘七枢’，发现这七处漩涡的能量流动暗合天象星轨，且彼此间存在微妙的联系。而‘七钥’，则是当初那批‘镇海枢’技术的遗留，或者说是……仿制品。它们能与特定漩涡产生共鸣，在一定程度上引导或稳定其能量。”
他指向海图上那些彩色轨迹：“这些，是我们多年观测推算出的‘七枢’能量潮汐脉络。能量喷发时，会沿着这些脉络扩散，影响气候、海流，甚至……催生出一些异常现象和生物。‘影月’追寻的那块‘石碑’，还有浮槎屿地下那些东西，很可能就是某个时期能量喷发带出的‘古物’。”
甄嬛想起石碑上那些令人眩晕的纹路和图案，还有地下空间里那些非金非石的构造，心中寒意渐生：“那些东西……来自哪里？漩涡底下？”
陈玄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知。可能是上古遗迹，可能是异域造物，也可能……来自更不可知之处。我们只知道，它们蕴含着超出当前认知的知识和力量。‘影月’痴迷于此，不惜与红夷勾结，四处搜寻，所图必然极大。”
“那荷兰人……”甄嬛想到旧港的炮火。
“荷兰东印度公司，明面上是为了香料、贸易和殖民地。”陈玄冷笑一声，“但他们近年来对‘七枢’区域的勘探活动异常频繁，尤其是对‘源石’的兴趣极大。我们怀疑，他们从‘影月’那里得到了一些关于‘七枢’和古物的情报，认为其中蕴含着能改变战争格局、甚至颠覆国运的力量。此次大举进犯旧港，表面上是剿灭海盗、夺取港口，实则很可能是为了旧港附近海域可能存在的某个‘古物’遗址——或者，就是为了你们手中那半块‘渊’字令。”
甄嬛下意识摸向腕间的令牌。这小小半块东西，竟牵扯如此之深？
“长老，这‘渊’字令，到底是……”
“它是‘七钥’之一，对应‘天枢’位，也是现存最完整的一把钥匙——虽然只剩半块。”陈玄的目光落在令牌上，带着几分感慨，“它原名‘镇渊’，是当年那两件成功逃离的‘镇海枢’之一所化。持有它，不仅能在特定条件下激活如黑礁信标这样的次级节点，更重要的是，若集齐七钥，或许能在‘七枢’能量剧烈波动时，真正深入核心，一探究竟，甚至……有机会影响整个体系。”
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但也正因如此，它才成为多方觊觎的目标。‘影月’想要，荷兰人想要，海上一些知晓内情的势力也想要。夫人，你持此令，便已身在局中。”
甄嬛深吸一口气。她早有所料，但听到如此庞大的背景，仍觉压力如山。可转念一想，自己从逃离宫廷那一刻起，又何尝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舞台，对手更强罢了。
“既已在局中，便只能破局而出。”甄嬛挺直脊背，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冷静的决断，“陈长老，贵阁世代研究此道，不知对这天下乱局、对这‘七枢’之危，有何见解？又需要晚辈做些什么？”
陈玄看着她，眼中欣赏之色更浓。这女子，听到如此秘辛，非但没有慌乱退缩，反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应对、如何合作。这份心性和胆识，确实难得。
“我‘观星阁’的宗旨，是观测、记录、研究，并尽可能维持‘七枢’体系的相对稳定，避免其能量暴走祸及苍生。我们无意称霸，也不欲卷入世俗纷争。”陈玄坦诚道，“但如今局势，已容不得我们独善其身。‘影月’与红夷勾结，手段激进，若任由他们胡来，很可能触发不可控的灾难。荷兰人狼子野心，若真让他们掌握‘七枢’之力，这万里海疆，乃至中原大地，恐怕都将永无宁日。”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熙攘的“海市”：“所以我们才建此‘海市’，广纳各方人才、收集情报、暗中维护航线、庇护受难者。我们力量有限，无法正面抗衡红夷巨舰，但我们可以提供别的东西——情报、技术、通道，以及……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扭转局面的‘钥匙’。”
甄嬛立刻明白了：“长老是想合作？”
“是互相成全。”陈玄转身，目光炯炯，“夫人有胆识、有决断，持‘渊’字令，与‘七枢’有缘，更难得的是有一颗护佑部众、不惧艰险的心。而夫人需要安身立命之所、需要抗衡红夷与‘影月’的助力、也需要解开身上诸多谜团。我‘观星阁’可以提供这些。”
“条件呢？”甄嬛问得直接。
“第一，令牌暂由你保管，但需允我阁在必要时，借其进行研究或应对‘七枢’异动。第二，共享你们从浮槎屿及后续可能获得的关于‘七枢’、古物、‘影月’的情报。第三，”陈玄顿了顿，“若将来真到了需要集齐‘七钥’应对大危机之时，夫人需助我一臂之力。”
甄嬛沉吟片刻。这些条件并不过分，甚至可以说很公道。令牌本就是烫手山芋，有“观星阁”分担风险和研究，未必是坏事。情报共享更是互利。至于第三条……若真到了那种关头，自己难道还能置身事外？
“可以。”甄嬛点头，“但晚辈也有几点要求。”
“夫人请讲。”
“第一，我旧港部众需要一处相对安全的栖身之地，无论是暂时安置在‘珊瑚环礁’，还是另寻他处，贵阁需协助安排，并提供必要的物资援助。第二，我与我的人，需要学习——学习航海、星象、辨识‘源石’、了解‘七枢’及相关知识，甚至是一些防身和应对非常状况的本事。第三，合作是平等互助，若贵阁有行动需要我等参与，需事先商议，不得强迫。”
陈玄笑了：“合理。老朽可代阁中答应。具体事宜，可稍后与执事们详谈。至于学习……‘海市’最不缺的便是各种学问和技艺。夫人与诸位尽可在此休整、学习，一切便利。”
两人击掌为约，算是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陈玄又提醒道：“夫人还需小心。‘海市’虽是我阁主导，但人员复杂，各方眼线不少。你们到来的消息，恐怕瞒不了多久。荷兰人和‘影月’的探子，或许已经盯上了。”
“晚辈明白。”甄嬛心中有数。她从怀里取出那柄暗红晶石短匕，“陈长老可识得此物？这是在浮槎屿一处地下所得，与石碑似有关联。”
陈玄接过短匕，仔细端详，尤其凝神看了那暗红晶石许久，又用手指轻轻拂过匕身上的纹路，脸色渐渐变得惊异：“这纹路……与阁中一份残卷记载的‘古巫祭纹’极为相似！还有这晶石，并非普通‘源石’，其能量内敛而古老，更像是……某种‘信物’或‘控制器’的一部分。”
他抬头，目光锐利：“夫人得到此物时，可有什么异状？”
甄嬛如实相告了发现短匕的过程，以及它曾与令牌产生微弱共鸣的现象。
“果然！”陈玄深吸一口气，“此物很可能是一件‘古物’，甚至可能与‘七枢’核心的某些机制直接相关。夫人务必妥善保管，切勿轻易示人。待老朽查阅更多典籍，或能有所得。”
他将短匕郑重交还甄嬛。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陈玄便唤人带甄嬛去休息。舱门打开，尚青莲和鲁铁竟还等在外面，见甄嬛出来，连忙迎上。
“姐姐，谈得如何？”尚青莲关切地问。
“一切顺利。我们先回去再说。”甄嬛握住她的手，又对鲁铁点点头。
三人回到“星辉馆”——那是“观星楼”船旁一艘相对安静舒适的三层客船。桑坤和阿勇也被安置在这里。阿勇经过医治，已经退了烧，正沉睡着，脸色好了许多。桑坤见到甄嬛，也是松了口气。
四人聚在甄嬛的舱室里，甄嬛简要将与陈玄的谈话内容，以及合作约定告诉了大家。众人听后，又是震惊，又是振奋。
“原来这背后竟有如此惊天秘密！”尚青莲喃喃道，“难怪‘影月’像疯狗一样紧追不舍。”
鲁铁则更关注技术层面：“‘镇海枢’……若能窥得当年一二技术，不知能造出何等利器！”
桑坤最实在：“娘娘，既然‘观星阁’肯帮忙，咱们的人是不是就安全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甄嬛环视三人，缓缓道：“第一步，是安顿。等阿勇再好些，我们就请‘观星阁’协助，先去‘珊瑚环礁’与施宣慰使、阿依莎他们会合，把大家安顿好。第二步，是学。在这‘海市’，我们要像海绵一样，尽可能多地吸收知识、学习本领。航海、星象、武艺、辨识‘源石’、了解敌人……一样都不能落下。第三步，”
她目光变得深远：“我们要变强。不仅是我们几个，我们的部众也要变强。在这乱世，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观星阁’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最终要靠我们自己。”
“另外，”她压低声音，“令牌和短匕的秘密，仅限于我们四人知晓，对其他人，包括旧港的部众，也暂时不要透露太多。知道得太多，有时候反而不是好事。”
三人皆郑重应下。
接下来的几天，甄嬛等人便在“海市”安顿下来。阿勇恢复得很快，年轻底子好，加上“海市”医者的精心治疗，已能下地走动。
甄嬛一面通过“观星阁”的渠道，与施宣慰使、阿依莎取得联系，得知他们已在“珊瑚环礁”一处隐蔽的泻湖内暂时驻扎，人员虽有些伤病，但大体无恙，正在搭建临时营地，心中稍安。双方约定，待甄嬛这边准备妥当，便派船接应他们部分核心人员来“海市”商议后续。
另一面，甄嬛带着尚青莲、桑坤、鲁铁，开始了在“海市”如饥似渴的学习。
尚青莲本就通文墨，对星象、古籍最有兴趣，整日泡在“观星楼”的藏书室和星图室，如鱼得水。鲁铁则一头扎进了“海市”的工匠区，那里聚集了许多奇人异士，有打造精良海船的老师傅，有钻研火器、机械的怪才，甚至还有研究如何利用“源石”微弱能量驱动简单机关的人，让鲁铁大开眼界，整天围着那些器械打转，连吃饭都顾不上。
桑坤专注实用技艺。他跟着“海市”的护卫队操练搏杀、驾船、侦察，也学习辨识海图、天气，进步神速。甄嬛则博采众长，既要了解大局（时常与陈玄及其他执事交谈，获取更多关于“七枢”、各方势力的情报），也学习基本的防身术、航海常识，更暗中留意“海市”的运作模式、人员构成，思考将来自己这一支人马的出路。
这期间，他们也见识了“海市”的独特之处。这里流通着一种内部兑换的“星币”，用贡献或物资换取。这里有简易的学堂，不仅教孩子识字算数，也传授航海、工匠等实用技能。这里甚至有小小的议事堂，大事由几位长老和执事共商，小事则由各街区推举的代表协调，颇有几分自治的味道。
当然，暗流也始终存在。甄嬛几次察觉到若有若无的窥视目光。桑坤也在市集上撞见过形迹可疑、打听“新来的旧港人”的生面孔。陈玄提醒过他们，“影月”在“海市”确有眼线，荷兰人的商船偶尔也会来贸易，实则探听消息。
这一日，甄嬛正在舱室中整理近日所得，尚青莲匆匆进来，面色有些异样。
“姐姐，我在藏书室看到一份残卷，上面有些图案……我觉得你应该看看。”她将一张小心翼翼拓印下来的纸递给甄嬛。
甄嬛接过，只见纸上画着几个简略的符号和器物轮廓。其中一个符号，像是一个残缺的螺旋，旁边标注着古老的文字。另一个器物轮廓，似刀非刀，似匕非匕，柄部有一颗突出的宝石状标记——与她那柄暗红晶石短匕竟有七八分相似！
残卷注解模糊，但提到了“钥之引”、“枢之眼”、“古巫祀仪”等字眼。
“这残卷是夹在一本星象杂录里的，看起来年代很久了，管理员也不知道具体来历。”尚青莲低声道，“姐姐，你这短匕，恐怕真的来历不凡。”
甄嬛凝视着拓印图，心中念头飞转。古巫祀仪？难道这短匕曾是某种古老仪式中的用具？与“七枢”有关？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呵斥和奔跑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走到舷窗边。
只见下方连接两船的栈桥上，几名“海市”护卫正押着一个被反剪双手、拼命挣扎的汉子。那汉子衣衫普通，但眼神凶狠，一边挣扎一边用生硬的汉语大喊：“凭什么抓我！老子就是来做买卖的！”
“闭嘴！鬼鬼祟祟在‘星辉馆’外转悠三天了，当老子眼瞎？”护卫头领冷笑，“搜他身！”
很快，护卫从那汉子贴身衣物里搜出一枚小小的铁牌，牌上刻着一弯诡异的黑月。
“‘影月’的探子！”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哗然。
护卫头领脸色一沉：“押下去！严加审问！”
那“影月”探子被拖走时，怨毒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了“星辉馆”上层甄嬛所在的舷窗方向。
甄嬛心中一凛。对方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已经摸到了住处附近。这次是被护卫发现，下次呢？
“看来，‘海市’也不太平。”尚青莲忧心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甄嬛关上舷窗，面色沉静，“该来的总会来。正好，我们也需要一些实战来检验所学。”
她转身，对尚青莲道：“青莲，你去告诉鲁师傅和桑坤，这几天警觉些。另外，帮我约陈长老，有些事，我们需要提前了。”
“影月”的爪子已经伸到面前，一味躲避不是办法。或许，该主动做点什么了。
（第17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