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嗡鸣像是一根看不见的弦,瞬间绷紧了整个酒吧的空气。
吧台上方悬挂的一排排洗得锃亮的高脚杯,在这股诡异的频率下瑟瑟发抖。
先是杯壁上浮现出如同蛛网般细密的白色裂纹,紧接着,“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所有的杯子像是约好了似的,虽然没炸开,却都从内部崩出了细碎的玻璃碴,落得满吧台都是。
“嗡——”
这声音不仅刺耳,还带着股往下沉的坠劲儿。
夏语冰手里的罗盘指针疯了。
那根镀金的指针像是磕了药,在盘面上疯狂旋转,发出的摩擦声尖锐得让人牙酸。
最后,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崩裂声,指针猛地卡死,直挺挺地指向了西北方。
那是丙寅锅炉房旧址的方向。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开始传来一阵低沉的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摇晃,而是一种类似于心脏跳动的沉闷感——咚、咚、咚。
仿佛这城市的地下埋着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翻身起床。
“热力管网爆了?”
苏沐雪反应极快,这种震动她在安防监控里见过太多次。
她飞快地掏出那部特制的战术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残影,调出了中山区地质监测系统的后台。
屏幕上的数据正在疯狂跳动,原本代表安全的绿色区域此刻红得触目惊心。
“不对,这不是管道爆裂……”苏沐雪看着那几处异常飙升的热点,脸色唰地一下白了,“锅炉房正下方,地下三十米,热力指数飙到了八十七度,还在涨!而且这几个热源点的分布……”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众人。
屏幕上,七个正在急速升温的红点,不多不少,正好排列成一个标准的北斗七星形状。
“这是‘七星锁煞’的反噬。”苏沐雪咬着牙,抬头死死盯着凌天,语气里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焦急,“锅炉房是阵眼,它听见你说要改规矩了。它在警告你——这规矩是拿人命填出来的,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改的!”
“警告个屁。”
凌天随手扒拉开面前一堆碎玻璃碴,把那瓶二锅头往怀里一揣,像个护食的老财迷,“老子当年还是个凡人的时候都不怕它,现在还能让一个破炉子给吓唬住?”
嘴上虽然硬,但他挂在脖子上的那颗玻璃珠烫得简直像块烙铁。
夏语冰没工夫听他俩斗嘴。
这姑娘一旦进入学术状态,那就是个疯子。
她一把扯下笔记本的一页纸,也顾不上找笔,直接从桌上蘸了一点刚才那酒珠滴落的残液,又混了点随身带的槐蜜丸碎屑。
“既然要改,那就得立新契!”
她手指如飞,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疾书。
“新契三则!”
“一、契主凌天,保留完整自我意识与神智,拒绝容器化!”
“二、阵法器灵仅作辅助,不得强制接管肉身,不得干扰因果判断!”
“三、守陵人一脉与契主并非主仆,乃平等共契,生死同担!”
笔走龙蛇,字字带血。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字写完的瞬间,那张纸突然无风自燃。
没有明火,只有一股幽蓝色的阴燃火光顺着笔画迅速蔓延。
那字迹根本留不住,烧剩的灰烬在半空中扭曲盘旋,最后竟然极其嚣张地聚拢成两个漆黑的大字——
【驳回】
那两个字悬在半空,透着一股子冷冰冰的嘲弄意味。
就像是当年的初代守心人,隔着几十年的光阴,给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夏语冰看着那一地黑灰,脸色灰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这是根本法则上的冲突。除非……”
“除非过火炼。”
一个嘶哑得像是破风箱拉扯的声音,突兀地从地上传来。
一直在昏迷抽搐的焊枪,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抖动。
但他并没有醒,眼睛依然紧闭着,眼皮底下眼球剧烈滚动。
诡异的是,他的左臂竟然直挺挺地抬了起来,五指成爪,狠狠地抓向虚空。
干枯的手臂皮肤下面,那些原本断裂的金线此刻像是复活的游蛇,疯狂地在皮肉下乱窜,把血管撑得根根暴起。
“初代……那个老疯子……在阵眼底下设了熔炉……”
焊枪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血沫子,“想改契……肉身得扛得住烧,魂魄得经得住炼……那是真的把人往炉子里扔啊!”
话音还没落,酒吧后厨的方向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那是主水管爆裂的声音。
但紧接着涌出来的,不是自来水,而是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白色蒸汽。
这蒸汽带着一股子滚烫的酒糟味,所过之处,后厨的不锈钢案板瞬间变红、扭曲。
白茫茫的雾气并没有四散,而是在吧台正对面的空地上迅速翻涌、堆叠。
只用了不到三秒钟,那团蒸汽竟然勾勒出了一个庞大而狰狞的轮廓。
那是一个老式的工业锅炉。
炉膛位置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嘴,里面翻滚着暗红色的光,仿佛通向地狱的入口。
陈建国原本一直在旁边呆滞地哼着那首童谣,此刻却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歌声戛然而止。
老头呆呆地望着那团蒸汽化作的锅炉幻影,浑浊的老眼里倒映着那暗红色的火光。
他颤巍巍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得皱皱巴巴的老照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老头把照片举起来,将画面里那只空碗的位置对准蒸汽锅炉核心的那一瞬间——
照片碗底那颗不起眼的玻璃珠投影,竟然跟那团虚幻的炉火重合了。
“呜——”
那团蒸汽锅炉的深处,突然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
这声音听着耳熟。
那是三十年前,每个寒冬的清晨,唤醒整个中山区工人的上工号子。
也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掩盖了所有罪恶与哭声的背景音。
这声音像是在回应陈建国手里的照片,又像是在对着凌天发出不屑的冷笑:
既然想当家作主,那就进来试试?
凌天眯起眼睛,盯着那团几乎要烤焦眉毛的滚烫蒸汽。
他手里那瓶二锅头被捏得咯吱作响,指节泛白。
那种该死的、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感又冒出来了。
但他这次没躲,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行啊。”
他嘴角一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里透着股子混不吝的疯劲儿,“想玩火是吧?那咱们就试试,是用你的炉子炼化我,还是用老子的酒,烧穿你的炉膛。”
凌天松开领口的扣子,拎着酒瓶,一步一步朝那团散发着恐怖高温的白色蒸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