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宫的临时书房里，烛火噼啪跳了一下。窗外的光轮已经完全消散了，深蓝天幕上只剩几点疏星，仿佛刚才那场震撼人心的紫青异象只是场错觉，可书房里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康熙独自站在紫檀木大案前，背着手，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几个时辰前运河上的画面，那道诡异的黑光，老四推开十三时决绝的背影，还有老四倒下时手中紧攥的那枚碎裂玉佩，而现在，就在老四被紧急送返京城后不久，天上竟显了这般异象。
“梁九功。”康熙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吓得侍立在阴影里的梁九功一个激灵。
“奴才在。”
“刚才那异象，”康熙慢慢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钦天监说气机与雍郡王府相连？”
梁九功心头一紧，腰弯得更低了：“是，随行的张监正亲自推算的，说那股气息确是从京城雍郡王府方向传来的。”
康熙沉默了片刻，他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刚呈上来的密报，纸上的墨迹还新，写着“紫青交汇，同心之兆，气机源起与京中雍郡王府邸遥相呼应”。
“同心之兆。”康熙低声念着这四个字，眼神深邃，太巧了。
老四刚因那闻所未闻的诡异诅咒重伤离京，后脚天地便显此异象，且明确指向他的王府，这要是巧合，他爱新觉罗玄烨这四十年皇帝就白当了。
“梁九功，”康熙抬眼，“你觉得，老四这伤，能救回来吗？”
梁九功心里叫苦，嘴上却不敢怠慢：“皇上洪福齐天，四爷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吉人自有天相？”康熙嗤笑一声，走回案后坐下，手指在密报上轻轻敲了敲，“朕看不是天相，是人有奇术。”
梁九功不敢接话，只把头垂得更低，康熙也不需要他回答，这位在位四十余年的帝王心里，此刻已经转过无数念头，他想起老四这些年的变化。
从前那个有些孤僻、身子也不算顶好的雍郡王，这几年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头足了，办事越发老练，连带着府里那几个孩子都养得格外聪慧健康，还有那位乌拉那拉氏。
选秀时见过，模样气质都是顶好的，就是性子淡了些，后来听说她会调理，老四的身子就是她给养好的，当时只觉得是妇人家的本事，没往心里去，可现在……
“梁九功，”康熙忽然问，“老四府上那位福晋，你了解多少？”
梁九功额角渗出细汗：“回皇上，奴才只知四福晋性子娴静，持家有方，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旁的奴才不敢妄加揣测。”
“娴静？持家有方？”康熙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一个娴静的妇人，能让天地为她显象？”
这话梁九功没法接，只能屏息站着，康熙也不指望他回答，他重新看向那份密报，脑子里那些零碎的线索渐渐拼凑起来。
那道黑光他亲眼所见，绝非寻常刀剑之伤，随行的太医束手无策，连是什么毒什么咒都说不清楚，可老四刚被送走，天地就显了这同心之兆。
“老四这是娶了个不得了的福晋啊。”康熙低声说，语气复杂。
有惊惧，那种力量完全超出了帝王权术的范畴，不可控，不可测，它今天能救老四，他日若用于他处，后果不堪设想，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可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若这力量真为老四所用，且忠心不二呢？若能将其掌控，化为巩固爱新觉罗江山的利器呢？
康熙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他知道自己这个四儿子，前世他冷眼旁观九龙夺嫡，最后是老四胜出，整顿吏治、推行新政，是个能做实事的，这一世老四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比前世更沉稳，更懂得藏锋，但也更让人看不透。
“梁九功，”康熙忽然问，“你觉得老四，对朕这个皇阿玛，有几分真心？”
梁九功扑通跪下了：“皇上！四爷对皇上自然是忠心耿耿，孝心可鉴！这次南巡，四爷办的差事件件妥帖，沿途百姓都夸。”
“朕没问差事办得怎么样。”康熙打断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朕问的是真心。”
殿内静得可怕，梁九功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冷汗浸湿了里衣，这话他没法答，也不敢答，
良久，康熙自己叹了口气。
“罢了，起来吧。”
梁九功战战兢兢站起来，腿都软了，康熙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案上，此刻，他身为父亲和君主，最急迫的并非追究或质疑，而是获取信息。他要弄明白：这力量到底是什么？代价是什么？老四如今是生是死？这异象究竟是福是祸？而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手段。
“梁九功。”
“奴才在。”
“去，”康熙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图里琛叫来。”
图里琛是暗卫的统领，平日里神出鬼没，专门替皇帝办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梁九功心头一凛，知道皇上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嗻。”
不多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进书房，跪在阴影里，那人身形瘦削，面目普通，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长相，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
“皇上。”图里琛的声音也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康熙没让他起身，只淡淡开口：“京里雍郡王府，加派精干人手，外松内紧，给朕盯住了。”
图里琛低头：“是。”
“一应进出、访客、异动，事无巨细，密报于朕。”康熙顿了顿，特别强调，“但绝不可惊扰，尤其是福晋院中，若有半点风吹草动打草惊蛇，你提头来见。”
“奴才明白。”
康熙手指在案上敲了第二下：“此番南巡扈从人员、沿途接触官吏，给朕细细梳理排查，揪出与刺客勾结之内鬼，以及任何可能与邪术妖僧有关联的线索，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皇子下手。”
“是。”
“动用一切资源，查遍三教九流、宫廷秘档、前朝野史，给朕找出所有关于紫青之气、生命共享、契约异象的记载或传闻，朕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三条指令，清晰冷静，图里琛一一记下，叩首道：“奴才领旨。”
“去吧。”康熙摆摆手，“记住，暗中行事，若有泄密，你知道下场。”
黑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像从未出现过，书房里重归寂静。
康熙独自坐在案后，烛火将他半张脸映在明处，半张脸藏在暗处，他盯着那份密报，许久，忽然轻笑起来。
“老四啊老四，”他低声自语，“你这福晋，到底是给你找了个大造化，还是惹了个大麻烦？”
窗外夜色浓重，江南的风带着水汽，吹得檐下灯笼轻轻摇晃，烛火又跳了一下。
康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钦天监曾报过一句谶语，说：“紫微星旁见青华，主非凡降世”。当时他只当是祥瑞之说，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
“非凡降世，”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深邃难明，“乌拉那拉清仪，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雍郡王府静室里，胤禛正搂着清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皇阿玛这会儿应该看见异象了。”胤禛低声说。
“嗯。”清仪靠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含糊，“看见了也好。”
“你不怕？”
“怕什么？”清仪睁开眼看他，“契约已成，天地为证。皇上就算疑心，也无凭无据。”
胤禛笑了：“也是，谁能想到我娶了个修仙的福晋。”
“后悔了？”清仪挑眉。
“后悔？”胤禛把她往怀里紧了紧，“我这是捡了大便宜。”
清仪唇角微弯，重新闭上眼。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四更天了，夜深人静，可有些人，今夜注定无眠，江南行宫的书房里，康熙终于起身，走到窗前，他推开窗，望着北方星空，眼神复杂难明，而一场围绕雍郡王府的、无声的侦察与博弈，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