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开了口。
那声响,全变了。
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平平的、没什么起落的调子,也不是小娘子清亮的嗓子。
像是有好些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声响全都叠在了一块儿,嗡嗡地响,听不出是哪个的,只觉得又沉又厚,嗡嗡地往耳朵里、往骨头缝里钻。
那声音里头,没带着火气,也不像骂人,倒像是从地底下最深、最黑的地方传上来的,是刻在阴司铁卷子上的判词,容不得半点回嘴的令子!
“——好大的胆!”
就俩字,硬邦邦砸出来,跟两块冻了万年的老冰坨子撞在一处似的,又冷又脆,还带着股“咔嚓”一下要把东西斩断的狠劲。
“你一道攒了些年头的怨气,也敢乱了阴阳规矩,私底下弄些见不得光的鬼亲契,来拘拿活人的魂儿?!谁借你的胆子?!”
每一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都像是带着看不见的分量,砸在这条被黑沉沉“气”罩住的窄巷子里。
那声响撞在两边墙上,震得墙上那些哭丧着脸的石头刻痕都跟着哆嗦,连哼都不敢哼了。
她这话,不光是说给人听的,更像是……下了令。
话出了口,规矩就跟着来了。
那些死死缠在北忘手上、脚上、脖子上,甚至已经钻到他魂儿里去的红丝线,猛地一顿!
像是,突然被冻住了。
紧跟着——
“嘣!嘣嘣嘣嘣——!”
一连串又密又脆的响声,跟弹棉花时绷断了的弦子一样!
那些红得扎眼、沾满了怨气的丝线,就从贴着北忘皮肉、挨着他魂儿的地方开始,一截一截,齐刷刷断了!
断口干干净净,像是被最快最冷的刀子一下子割开的。
断了的线头立刻没了光彩,软塌塌垂下来,接着竟自己就烧了起来,化成一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风一吹,就散了。
“嗬……嗬嗬……!”
北忘只觉得魂儿里头那股要把他撕碎、要把他染脏的冰寒劲,随着丝线一断,猛地就抽空了!
顶厉害的疼一下子没了,换上来的是种差点被淹死又爬上岸的虚脱,空落落的,没着没落。
他身子一软,再也撑不住,扑通一下向前趴倒,两手撑在地上,张大了嘴,嗬嗬地喘着粗气,每喘一下,喉咙里、心口都火辣辣地疼。
眼前黑得什么都瞧不见了,只有耳朵里还嗡嗡地响着南灵刚才那不像她、又吓人又威风的动静。
对面,那个一直杵着不动的嫁衣冥妃,在南灵嘴里吐出“好大的胆”那俩字的时候,就像是被一柄看不见的大铁锤,结结实实闷在了心口上!
“噗嗤!”
一声闷响,她头上那块盖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的红布盖头,竟从里头猛地炸开了!
碎红布片子像被大风吹乱了的纸钱,纷纷扬扬飘了一地,露出了底下那张一直藏着的脸。
那是张脸,生得顶好,柳眉杏眼,原本该是顶好看的。
可这会儿,全被一种到了顶的怕给拧巴坏了。
脸上是种死人才有的青白色,嘴皮子却是乌紫的,这会儿正大张着,像是要喊,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只有喉咙里“咯咯”地响,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
那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缩成了两个小黑点,里头塞满了说不清道不明、从魂魄最深处冒出来的惊恐,还有彻底没指望了的绝望!
她像是瞧见了什么压根没法子去想、更没法子去碰的东西!
她想跑!
身子下意识就要化成一股阴风溜走!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更大、更冷、更像是从阴曹地府规矩里生出来的捆缚劲,已经像看不见的铁枷锁,“哐当”一下把她死死按在了原处!
别说化成风了,她连动动手指尖都办不到!
只能撑着那盖头炸开、一脸惊恐的架势,直挺挺地杵在那儿,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那身看着奢华贵气的血红嫁衣,这会儿也像是抽了魂,随着她哆嗦,没精打采地晃悠。
南灵眼里那两簇冰碴子似的幽火,冷冷地“照”着嫁衣冥妃。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个对头,倒像是在打量一件犯了律条、等着发落的……物件儿。
整条巷子,静得吓人。
只有北忘拉风箱似的喘气声,还有嫁衣冥妃管不住、牙齿打架的“咯咯”声,在这片黑沉沉的“气”和压得人喘不过的威严底下,显得格外清楚,也格外疹人。
后头墙犄角里,那个刚才还偷着乐的百魂叟,这会儿早吓得三魂丢了两魂,死死把自家缩在黑影里,气儿都不敢出,恨不得能变成墙上的一块石头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