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意!”王博见状,想冲过去却被向羽抬手拦住。
向羽已经一个箭步冲到沈栀意身边,单膝跪地,大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害怕的颤抖,是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她的眼神空洞,瞳孔扩散,视线没有任何焦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出这具身体。
“栀意。”向羽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像锚,试图定住她飘散的意识。
“看着我,我是向羽。”
沈栀意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他的脸上。
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混着眼角生理性溢出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落在沙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火……到处都是火……枪口……别过来……别碰我……”
“没有火。”向羽握住她的手,力道很稳,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我们在训练场,在兽营。你看——”他指着周围,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沙地、单杠、旗杆。没有火,很安全。”
沈栀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神依旧茫然。
“他……扑过来了……”她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抓住向羽的手臂,“为了让我们先走……背上……背上都是血……被压住了……”
向羽的身体僵了一瞬。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是代号“普罗米修的遗产”的境外任务,那个差点让他们永别的夜晚。
他被困在废墟里,是沈栀意。
是她和袁野带着实验体撤离后,又独自跑了回来。
她找到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筋,用尽全力撬动那根压住他的钢架,钢筋磨破了她的掌心,鲜血淋漓。
“任务结束了。”向羽的声音更低了,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任务结束了,栀意,都过去了。”
沈栀意仰头看他,眼泪终于滚落,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
她的眼神渐渐清明,那些扭曲的画面,终于慢慢褪去。
训练场的景物重新变得清晰,战友们担忧的脸,武钢紧锁的眉头……
向羽脱下自己的作训服外套,轻轻披在她的肩上,遮住那道狰狞的疤痕也遮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回去再说。”他扶着她站起来,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武钢走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沈栀意苍白的脸上,沉声问道。
“还能走吗?”
沈栀意点了点头,脚步还有些虚浮,却站稳了。
“今天训练暂停。”武钢转过身,对着列队的新兵们吼道。
“都回去写复盘报告,三千字,明天一早交到我办公室!”
然后他看向向羽,语气缓和了几分,“送她去医务室,让林洁好好检查一下。”
“是。”
向羽扶着沈栀意,慢慢离开训练场。
医务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钻进鼻腔带着冰冷的味道。
林洁给沈栀意做了基础检查,指尖划过她的手腕,感受着她的脉搏。
“心跳偏快,血压正常,瞳孔对光反应良好。除了脸色苍白、额头冒汗,没有其他异常体征。”
“可能是突然的记忆闪回引发的应激反应。”林洁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轻声说道。
“张老医生说过,记忆恢复的过程中,很可能会出现这种‘闪回’现象,就像……就像硬盘突然读取了一段损坏的数据,会出现短暂的混乱。”
沈栀意靠在检查床上,手里捧着她递过来的温水,水温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向羽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看着窗外的训练场。
阳光照在他的背上,作训服的t恤被汗水浸湿了一片,勾勒出他宽阔而坚实的脊背轮廓。
沈栀意看着那片汗湿的痕迹,看着他肩胛骨微微凸起的弧度,突然想起记忆碎片里的画面。
“向羽。”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转过身,眼神深得像夜里的海,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那道疤,”沈栀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锁骨下方,隔着两层布料,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疤痕的存在。
“是在什么任务里留下的?”
向羽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洁都觉得空气快要凝固。
最终,林洁识趣地收拾好医疗器械,轻轻带上门,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一个境外任务。”向羽终于开口,声音很平,像在念一份冰冷的任务报告。
“代号‘普罗米修的遗产’。咱们和袁野、何婷婷以及其他人组成了小队,处理理这次的数据安全危机!
同时,我们发现了被囚禁的实验体,并且救了他们。”
沈栀意静静听着。
这些词对她来说很陌生,可身体却在本能地回应。
听见“境外”时,她的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但她仍没有开口打断向羽,只是默默的听着他叙述。
只见向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一时不小心,被他们控制了意识,枪口正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冲过去,和陈默说可以交换,最后趁他不备,我们反击成功了。”
他说得很简洁,没有多余的细节,没有浓烈的情绪。
可沈栀意能想象,不,不是想象,是记忆深处的东西在回应。
她记得视野模糊时,看见他冲过来的身影,逆光而来,像一道救赎的光。
“然后呢?”她轻声问,喉咙干涩得厉害。
“然后我断后,让你和袁野带着实验体先走。”向羽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撤离途中,钢架突然倒塌,我被压在了下面。是你,你跑了回来,用一根钢筋,撬开了压着我的钢架。”
沈栀意愣住了。
她看着向羽,眼底满是茫然。
她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的背……”她忽然想起记忆碎片里的画面,想起那片触目惊心的血,“也是那时候受伤的?”
向羽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拉起了t恤的下摆。
他后腰往上,脊柱左侧,一道更长的疤痕斜着延伸。
那颜色比她的浅,却更宽,就像一条狰狞的蜈蚣,趴在那里。
沈栀意伸出手,指尖悬在疤痕上方一寸的地方,没有碰触。
可她的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是……为了救我?”她问,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为了救你。”向羽放下衣摆,转过身面对她,眼神坚定。
“也为了完成任务。战场上没有那么多‘为了谁’,只有‘必须做’。”
这话很硬,很军人,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
可沈栀意却听出了别的东西,好似那平淡语气下,汹涌着的从未说出口的深情。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掌心因为长期握枪留下的薄茧。
这双手在某个生死攸关的夜晚,是否也曾紧紧抓住那根钢筋,用尽全身力气,撬动压在他身上的钢架?
“我想不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挫败感。
“我能感觉到那些片段,能感觉到痛,能感觉到害怕……但我想不起来完整的画面,想不起来前因后果。”
向羽终于坐了下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这个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汗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那是一种干净的味道,让人安心。
“不用急。”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今天已经是突破。你看见了,感觉到了,这就够了。记忆会一点一点回来的,就像拼图,慢慢拼,总会拼出完整的画面。”
沈栀意看向窗外。
训练场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口号声,新的一轮训练已经开始了。
那个世界还在正常运转,年轻的战士们还在流汗,还在拼搏,还在突破自己的极限。
而她的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满目疮痍。
“李猛……”她想起那个年轻战士惨白的脸,心里涌起一丝愧疚,“他吓坏了。”
“他不是故意的。”向羽轻声安慰她,“而且……也许该谢谢他。”
沈栀意不解,抬眸看向他。
“那道疤,那个闪回。”向羽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下方,声音带着一丝欣慰。
“这证明了一件事,你的记忆没有消失,只是被锁住了。
而钥匙,可能就是这些旧伤,这些熟悉的场景,这些……能触动你最深处的感觉。”
沈栀意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锁骨下方,隔着作训服和向羽的外套那道疤的位置微微发烫。
普罗米修的遗产。
一个听起来像神话的名字,却藏着真实的血腥和死亡,藏着她和向羽的生死与共。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袁野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挂着惯有的戏谑笑容。
“打扰一下二位谈情……那个谈话,武黑脸儿让我来问问,丫头怎么样了?”
“没事。”沈栀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袁野走进来,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又看向向羽,语气里的戏谑散去几分。
“训练场那边都传开了。说沈副班被李猛一扯,直接触发‘记忆闪回’,当场就崩溃了。”
向羽皱起眉头,显然对这种以讹传讹的说法很不满。沈栀意却轻声问道。
“他们……都看见了?”
只见袁野拉了把椅子,反着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地晃着。
“看见了。沈妞妞本来大发神威,突然就给按住暂停键啦~”
他在试图用轻松诙谐的言语,安抚沈栀意躁动不安的情绪。
“但这也是好事。”袁野忽然正色,眼神变得认真。
“沈妞妞,今天这一出虽然看着惨烈,但把那块石头敲裂了。
你回来了,不光是身体回来了,你的魂!那个在战场上敢打敢拼、敢玩命的魂也回来了。”
沈栀意消化着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
“所以,”袁野站起来,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拍了拍沈栀意的肩膀。
“好好休息,明天继续训他们。
那帮小子现在更需要你狠狠踩他们,让他们知道,沈副班还是那个沈副班,失不失忆,都一样牛逼!”
袁野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医务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沈栀意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下方的位置。
那里已经不痛了,但那种灼热的、撕裂的感觉,还残留在神经末梢,挥之不去。
“向羽。”她轻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嗯。”向羽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温柔而专注。
“下次任务……如果还有下次,你会让我去吗?”
向羽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汇成了一个字。
“会。”他说,声音清晰而笃定。
“因为你是沈栀意。因为战场需要你!”
我,也需要。
向羽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
窗外,午后的阳光炽烈,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
训练场的口号声还在继续,年轻的战士们还在流汗,还在为了梦想和信仰拼搏。
而在这间小小的医务室里,一道记忆的裂痕已经被撕开,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真相。
沈栀意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逃避那些碎片。
她让它们涌进来,疼痛和恐惧依旧,但这一次她选择面对。
因为这是她的过去,是她的勋章,是她必须找回的,完整的自己。
而那道裂痕,终将变成一扇门,通往她遗忘的所有黑夜与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