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督公府的氛围日益缓和,宫寒渊对沈怜星的默许也越来越多,但扎根于沈怜星心底的那份对宫寒渊的恐惧,却并未完全消散。
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由无数外界传闻和亲身经历的压迫感共同铸就的本能,如同刻在骨子里的印记,并非短短时日的温和就能轻易磨灭。
尤其当他周身戾气外露之时。
这日,东厂似乎查获了一起牵连极广的大案,涉及军械走私与边关守将。
宫寒渊在书房内召见了几名心腹千户,沈怜星远远路过书房窗外,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他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训示声,以及下属们屏息凝神的、压抑到极致的回应。
即使隔着门窗,那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味的肃杀之气,依旧让她脊背发凉,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远离那片区域。
偶尔,他深夜从外面归来,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寒露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眉眼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阴鸷,从她身边走过时,那冰冷的眼神扫过,依旧会让沈怜星心脏骤缩,瞬间回忆起初入府时那种如坠冰窟的战栗。
恐惧,依旧是她面对他时,最直接、最深刻的情感底色。
然而,在这片恐惧的底色之上,一些新的、截然不同的色彩,正在悄然晕染开来,与那深沉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极其矛盾复杂的情感图谱。
那便是……亲近之意。
这种亲近,并非男女之间炽热的情爱,更像是一种在长期“拉锯”与共同生活中逐渐滋生出的熟悉感、默契感,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
她会在他连续伏案数个时辰后,忍不住出声提醒:“督公,久坐伤血,不若起身活动片刻?”
虽然每次都会换来他冷淡的一瞥,但次数多了,他偶尔竟真的会起身,走到窗边伫立片刻。
她会记得他批阅公文时不喜欢茶水太烫,会细心地将温度适中的茶水放在他手边最容易取用又不妨碍公文的位置。
她会在他旧伤发作,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时,心中泛起细微的揪紧,配药时更加精益求精,甚至会悄悄在安神香里多加一味有镇痛效果的药材。
而他,似乎也在习惯她的存在。习惯了她定期请脉时指尖温凉的触感,习惯了她放在小几上不时更换的闲书,习惯了她对府中琐事那些“多管闲事”的提议,甚至……习惯了她偶尔看向他时,那带着惧意却又忍不住流露关切的复杂眼神。
一次,她不小心在书房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跟在她身后的桃花吓得低呼一声。
原本正在看书的宫寒渊,几乎是在她身形晃动的瞬间,便已抬眼,手臂甚至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扶住什么,最终却只是看着她自己稳住了身形,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看书。
但那瞬间的反应,快得超出理智,未能完全掩饰。
还有一次,她随口提起庄子上一种野果的滋味,过了几日,赵刚便憨笑着送来一小篮洗干净的、与她描述极为相似的果子,只说是“下面人孝敬的,督公让送来给姑娘尝尝”。
她吃着那酸甜的果子,心中明白,这绝非巧合。
恐惧与亲近,这两种本该水火不容的情感,此刻却在沈怜星心中奇异共存。
她依旧怕他,怕他翻脸无情,怕他深不可测的城府与手段。
但与此同时,她又无法控制地,被那个会在火锅宴后说“尚可”、会默许她改动庭院、会悄然翻阅她送的闲书、会因为她一句无意的话而记在心里的男人所吸引。
这种矛盾,让她面对宫寒渊时,心情总是复杂难言。
见他戾气深重时,她想逃离;见他显露疲态或一丝人性化的瞬间时,她又忍不住想靠近。
她的情感,不再纯粹是恐惧。
如同被投入各种颜料的水,浑浊了,却也……生动了。
她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根危险的钢丝上,一端是令人窒息的恐惧深渊,另一端,则是朦胧未知的、或许带着一丝暖意的光。而她,已然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