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书房里那句“你懂杂家?”如同冰冷的秋水,浇了沈怜星一个透心凉。
她将自己关在房里小半日,对着窗外渐黄的树叶发呆,心中五味杂陈。
挫败感是有的。
她意识到,自己试图用医者之心去温暖一座冰山的想法,是何其幼稚。
宫寒渊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幽深,充斥着权力、阴谋、鲜血与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那些源于《黄帝内经》、《养生论》的道理,在那个世界里,轻飘飘得不值一提。
但奇怪的是,除了挫败,她并未感到绝望,也并未因此而生出退缩之意。
反而,一种更为执拗的念头悄然滋生——正因为他身处那样的黑暗与沉重,或许,才更需要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光亮,或者一口清新的空气。
直接的心理疏导行不通,触碰核心的关怀被拒之门外,那便换个方式。
她想起自己幼时在庄子上,心情郁结时,除了母亲的抚慰,便是那些杂七杂八的游记、话本、地方志最能开阔心胸,让她暂时忘却现实的烦恼。
或许……书籍可以?她并非想用圣贤大道理去说教,那只会引来他更深的嘲讽。
她需要的,是那些能让人放松、能引人神游物外、能暂时脱离眼前樊笼的“闲书”。
打定主意后,沈怜星重新振作起来。
她先是仔细回想督公书房里的藏书,多是经史子集、律法案牍、兵法策论,间或有些医书星象,但绝无此类消遣读物。
然后,她动用了自己这些年悄悄经营的人脉和财力,通过苏表兄的商路,以及自己暗中培养的信息网络,开始搜罗各类有趣的杂书。
她挑选得极为用心。
既要避免那些过于香艳俚俗的话本,以免触怒他,又要避开可能涉及朝政敏感的内容。
最终,她选定了好几册:
一本是前朝文人撰写的《山水异闻录》,记载各地风土人情、奇景异物,文笔优美,想象瑰丽;
一本是《四海游记》,是一位终身不仕的散人所着,记录其游历大江南北的见闻,充满逍遥意趣;
还有一本《百工琐记》,讲述各种民间技艺、工匠巧思,趣味盎然;
甚至还有一本配了精致插图的《异域图志》,描绘海外诸国的风貌习俗,光怪陆离。
这些书,无关权谋,无关杀戮,只关乎广阔的世界和有趣的知识。
书到手后,她并未再次贸然前往书房。
她深知,若直接赠送,以宫寒渊那敏感多疑的性子,只怕会立刻扔出去,或者怀疑她别有用心。
她选择了一个更迂回的方式。
这日,她借着去书房替他请脉(这是他之前应允的,定期查看旧伤恢复情况)的机会,神态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手带来几本自己正在阅读的书。
请脉完毕,她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状似无意地将那几册精心挑选的、用普通青布包好的书,放在了离他书案不远的一张小几上,那里通常堆放一些不太紧急的文书或空白卷宗。
“督公,”她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刻意的痕迹,“民女近日看了几本杂书,尚有些趣味,置于此处。若您……公务之余,偶感疲乏,或可随意翻翻,聊作消遣,换换心思。”
她没有说“这书送给您”,也没有说“您应该看看”,更没有提及任何与“疏导”、“平怒”相关的话题。
只是提供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可供选择的“消遣”方式。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应,便提着药箱,如同完成了一件寻常小事般,神色自若地告退了。
宫寒渊在她离开后,目光才缓缓移向那小几上的青布包裹。
他并未立刻去动,只是眸色深沉地看着,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谁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是觉得她不死心,换着法子来试探?还是……真的只是“随意”放几本书?
他最终没有命人将书拿走,也没有翻开。
那包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小几上,像一个无声的、等待被发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