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妇婴医院的顶层套房,更像一个设计考究的私人公寓。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庭院景观,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房间隔音极好,将尘世的喧嚣彻底隔绝。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草香薰气味,而非消毒水的刺鼻。
苏清婉在套房附设的小厨房里,慢慢搅动着一锅小米粥。煤气灶的蓝色火苗安静跳跃,粥的香气随着热气袅袅升起。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至少在此刻,这个空间是完全由她掌控的。
腹中的宝宝似乎也喜欢新环境,胎动温和而规律。但苏清婉不敢放松警惕。昨夜入睡前,她又做了那个关于灰色荒原和荆棘王座的梦。这一次,梦里的细节更加清晰:那些坐在王座上的模糊身影,脖颈和手腕上缠绕着细密的、闪着暗光的荆棘,每一根刺都深深扎进皮肤。他们无声地坐着,眼睛里是全然的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那些荆棘吸干。
而在荒原尽头,那个被锁链束缚的巨大存在,发出的共鸣声里,多了一丝……焦灼?像在警告什么。
“婉婉,怎么起这么早?”林薇揉着眼睛从客卧走出来,看到厨房里的苏清婉,愣了一下,“你应该多休息。”
“睡不着。”苏清婉关掉火,将粥盛进瓷碗,“而且,做点事情,脑子才能清醒。”她把粥端到小餐厅的桌上,示意林薇坐下,“周记者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林薇坐下来,面色凝重:“有。顾氏集团今早发布了公告,称顾承泽‘因个人原因暂时休假’,由副cEo代行职责。同时,他们宣布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全面审查海滨度假村项目,并承诺‘绝对透明’、‘严惩责任人’。”她冷哼一声,“典型的危机公关,弃车保帅。我打听了,顾承泽确实没去警局,据说‘因突发健康状况在家休养’。顾家老爷子亲自出面,稳住了几个大股东。”
苏清婉用小勺慢慢搅动着粥,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他们不会让他倒的,至少不会这么快。顾承泽是顾家这一代的招牌,他倒了,整个顾氏的信誉链都会崩塌。”
“但舆论压力很大。”林薇划开手机,“那段你播放的录音还在疯传,郑国栋提供的那本小册子里的内容,周文已经匿名发给了几家权威媒体,今天应该就会见报。还有,昨晚有三家之前和顾氏合作密切的供应商,宣布暂停合作,等待调查结果。”
这些都是好消息,但苏清婉眉间的忧虑并未散去。她用勺子舀起一点粥,吹凉,却没有送入口中。
“薇薇,”她轻声说,“你觉得顾家下一步会怎么做?”
林薇沉默了片刻:“明面上,他们会摆出配合调查、整顿内部的高姿态,尽量切割和顾承泽的关系,必要时可能把他推出去当一段时间替罪羊。但暗地里……”她压低声音,“他们一定会报复。尤其是对你。你现在是那根扎进他们肉里的刺。”
“所以,我们必须假设,顾家知道我们在这里。”苏清婉放下勺子,“刘建明被我们甩掉了,但以顾家的能力,查出康宁医院并不难。周记者的朋友或许能挡住明面的干扰,但挡不住暗地里的手段。”她抬起眼,“我们需要一个更周全的计划,不仅仅是躲藏。”
“你想怎么做?”
苏清婉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首先,我要彻底掌控这里的医疗流程。周记者请来的那位李医生,今天下午会到。我需要和她建立绝对的信任,并且,所有检查、用药、护理,都必须由她亲自经手或指定她完全信任的人。任何外来人员,哪怕是医院的其他专家,没有我的明确同意,一律不得接触我和宝宝。”
“这需要医院管理层的配合。” “周记者的朋友是股东,他有这个影响力。我们可以把话挑明:提供最高级别的隐私和安保服务,费用不是问题。但如果出现任何纰漏,或者我发现有任何可疑的渗透尝试……”苏清婉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不介意把康宁医院也拖进这场舆论风暴。一个连客户最基本安全都无法保障的顶级私立医院,声誉崩塌的速度会比顾氏更快。”
林薇倒吸一口气,但很快点头:“明白了。我会和周文沟通。”
“其次,”苏清婉继续道,“我需要你帮我找两个人。一个是非常可靠的、有处理高危孕妇经验的中医调理师,最好是女性,擅长药膳食补和情绪疏导。另一个……是研究超心理学或异常意识现象的学者,要嘴严的。”
林薇愣住了:“中医调理师我理解,但超心理学学者?婉婉,你这是……”
“我需要弄明白一些事。”苏清婉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关于我的梦,关于宝宝……的一些特殊反应。常规医学解释不了。”她顿了顿,“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玄,但我有种感觉,我和宝宝面对的威胁,可能不仅仅是顾家。”
她没有说出那些更荒诞的直觉:比如被无形之物觊觎的感觉,比如胎儿对情绪和危险的预知性反应,比如梦中那个巨大的、悲伤的共鸣源头。
林薇看着好友眼中那抹深沉的忧虑,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去找。但婉婉,你确定要在这时候接触这些……非主流的东西?你的身体……”
“正因为我怀着宝宝,我才必须弄清楚。”苏清婉的手掌在小腹上轻轻画着圈,像在安抚,也像在寻求答案,“我不能让任何未知的危险,伤害到他。”
粥渐渐凉了。窗外的阳光完全驱散了晨雾,庭院里开始有医护人员和住院孕妇散步的身影,一切看起来安宁祥和。
而在普通人无法感知的层面,那三个“噬念者”单位,已经如同附骨之蛆,悄然渗透进了康宁医院建筑的底层结构。它们调整了策略,不再试图直接冲击苏清婉所在的、已经被某种微弱但纯净的法则场域隐约保护的套房,转而开始执行方案b的扩大版本:
它们将感知触须更广泛地散播出去,如同在意识海洋中滴入墨汁,缓慢而持续地影响整栋医院大楼里的“情绪底色”。目标不仅仅是产妇,还包括医护人员、家属、甚至后勤人员。它们并非制造剧烈的负面情绪,而是悄无声息地调低“积极情绪”的阈值,放大“疲劳”、“烦躁”、“无意义感”和“潜在担忧”。
这是一种更加高明、也更难防范的侵蚀。当整个环境都沉浸在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低气压中时,身处其中的目标个体,其意志力和精神防线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磨损。
初庭宇宙意志的观测弦清晰地记录着这一过程。数据显示,以苏清婉套房为中心,半径一百米范围内的“集体意识愉悦度指数”,正在以每小时0.5%的速度缓慢下降。同时,监测到“噬念者”单位开始尝试与医院的部分医疗监测设备(如中央监护系统的数据传输节点)进行极其轻微的频率耦合,似乎在为后续的设备干涉做铺垫。
宇宙意志的核心算法评估着当前态势。它注意到,苏清婉表现出了出色的危机意识和策略规划能力,其应对方案在人类范畴内堪称周全。然而,面对“摇篮”系统的跨维度净化协议,这些尘世的手段依然显得脆弱。
它再次调整了向胎儿意识场域注入的“抗性培育”共鸣频率,将输出强度提升了万分之一个单位。同时,它开始尝试一项新的、极其冒险的推演:能否在不触动“摇篮”监控警报的前提下,利用观测弦作为中继,建立一条极其短暂、单向的、从“旧伤裂隙”本源残片到地球胎儿的“信息碎片传递通道”?
推演结果显示:理论可行,但成功率低于12%,且一旦被“摇篮”探测到,将直接导致对目标个体的净化协议升级为最高优先级,并可能暴露初庭宇宙自身的观测行为。
风险过高,暂时搁置。
但宇宙意志并未完全放弃这个思路。它开始转而收集“旧伤裂隙”中本源残片近期散发的、未被“摇篮”完全过滤掉的、极其破碎的情绪脉冲和记忆闪光,并将这些碎片进行最基础的“无害化”处理——剥离任何可能带有标识性的法则特征,只保留最纯粹的情感色彩(如“坚守”、“希望”、“连接”的微弱回响)和最简单的结构性信息(如“枷锁有节点”、“能量流动有规律”)。
这些经过处理的碎片,被压缩成比基本粒子更微小的信息包,暂时储存在观测弦的缓冲区内。宇宙意志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噬念者”活动出现短暂间隙、或胎儿意识场域因某种原因(如母体强烈正向情绪)而出现短暂“共鸣峰值”的时机,尝试进行一次毫秒级的、几乎不可能被追踪的“信息投送”。
那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或许……能在那个尚未诞生的灵魂深处,埋下一颗关于“反抗”与“连接”的、最原始的种子。
套房内,苏清婉终于吃完了那碗已经微凉的粥。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手掌贴着冰冷的玻璃,望向远方。
城市在阳光下运转,车流如织,人潮熙攘。无人知晓,在这片宁静的庭院之上,在肉眼不可见的维度里,一场关乎一个渺小生命存在意义的暗战,已经悄然布阵。
她轻轻按着小腹,低声自语,像在承诺,也像在祈祷:
“宝宝,妈妈会保护好你。无论如何。”
腹中传来一阵温暖而有力的胎动,仿佛在回应。
窗外,一片梧桐叶被秋风卷起,打着旋,落向庭院深处。冬天尚未到来,但未雨绸缪的时刻,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