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日,顾清辞醒得比往常都晚。
睁开眼时,晨光已经透过窗纸,在炕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他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恍惚——昨晚睡得沉,竟连萧屹什么时候起身的都不知道。
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萧屹在院子里劈柴。那声音很稳,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听着就让人安心。
顾清辞起身穿衣。新做的月白衣裳还搭在椅背上,他没去动,只穿了平常的粗布短打。推开门,晨风带着凉意,但空气清新得很。
萧屹正把劈好的柴码齐,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晨光里,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眼神比往日更柔和些。
“醒了?”他放下斧头,“王婶送早饭来了,在灶上温着。”
“你怎么不叫我?”顾清辞走过去。
“让你多睡会儿。”萧屹说得很自然,“昨天累。”
确实累。从早忙到晚,又是行礼又是敬茶,还要应付那么多乡亲。但顾清辞心里是欢喜的,那种被所有人祝福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两人在院里的小桌上吃了早饭。王婶送的是小米粥和腌黄瓜,还有几个煮鸡蛋。简单,但热乎。
“今天有什么安排?”顾清辞问。
“去梯田看看。”萧屹说,“茶苗快到了,得准备着。”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王婶的声音:“顾小哥,萧壮士,起了没?”
“起了!”顾清辞应道。
王婶推门进来,手里挎着个篮子,脸上笑眯眯的:“昨晚睡得好不?我来收碗筷。”
“睡得挺好。”顾清辞起身帮忙收拾,“王婶,您坐会儿。”
“不坐了不坐了,”王婶摆摆手,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了转,笑容更深,“看着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往后啊,好好过日子。”
她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昨天酒席上剩的一些糖和点心,你们留着吃。还有这个——”她拿出两个红纸包,“这是昨天乡亲们随的礼,不多,但是个心意。赵里正让我带给你们。”
顾清辞接过,红纸包里是些铜钱,掂着沉甸甸的。“这……我们不能收。”
“必须收!”王婶正色道,“这是规矩!喜事随礼,天经地义!你们要是不收,乡亲们该多想了!”
顾清辞看向萧屹。萧屹点点头:“收下吧。记着人情。”
“这就对了!”王婶笑了,“那我走了,你们忙你们的。中午饭我给你们送过来,别自己做了!”
送走王婶,顾清辞看着手里的红纸包,心里又是一阵暖。萧屹走过来,接过纸包:“我来收着。往后谁家有喜事,咱们再还。”
两人收拾妥当,便往后山去。路上遇见几个村民,都笑着打招呼,眼神里多了几分亲昵。刘婶正在自家门口晾衣裳,看见他们,笑呵呵地说:“顾小哥,萧壮士,上山啊?昨天可真是热闹!”
“是,多亏大家帮忙。”顾清辞道。
“应该的应该的!”刘婶摆摆手,“往后常来家里坐啊!”
到了后山,梯田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整齐。两阶田已经整平,护坎刷的白边在阳光下泛着光。蓄水池里的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
老王头正在池边检查,看见他们来,笑着招手:“来得正好!我刚看了,池子一点儿没渗漏,水清得很!”
“王叔辛苦了。”顾清辞走过去。
“辛苦啥!”老王头蹲下身,掬了捧水,“你们看这水,多好!等茶苗到了,用这水浇灌,保准长得壮!”
萧屹走到梯田边,仔细查看土质。经过这些天的养息,土已经变得松软肥沃,抓一把在手里,能捏成团,一松手又散开——这是好土的特征。
“茶苗什么时候到?”老王头问。
“就这两三天。”顾清辞说,“从闽地运过来,路上得走些日子。”
“那可要好好准备!”老王头站起身,“栽苗可是个细致活,深浅、间距都有讲究。等苗到了,我带着人栽,保准一棵棵都活!”
三人在山上转了转,把要栽苗的地方都做了标记。顾清辞拿出本子记着:哪片土质偏沙要多施肥,哪片背阴要选耐寒的品种,哪片靠近水池浇水方便……
萧屹则检查了引水沟,把几处可能堵塞的地方清理了,又加固了水闸。他做事还是那样,话不多,但每一样都做到实处。
忙到晌午,王婶果然送饭来了。今天炖了豆腐白菜,还炒了一盘腊肉,香味老远就能闻到。
“快吃快吃!”王婶把饭菜摆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山上风大,别凉了!”
三人围坐着吃。老王头边吃边夸:“王婶这手艺,真是没得说!这腊肉炒得,香!”
“香就多吃点!”王婶笑呵呵的,又对顾清辞和萧屹说,“你们也是,多吃!看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瘦!”
吃完饭,王婶收拾碗筷走了。三人又忙了一会儿,日头偏西时才下山。
回到村里,顾清辞说想去茶坊看看。萧屹自然跟着。
茶坊里,李叔正带着铁柱和另一个学徒炒茶。见他们来,李叔擦擦手:“顾小哥,萧壮士,来得正好!这批秋茶快收尾了,你们尝尝!”
新炒的茶叶还带着余温,顾清辞抓了一小撮,仔细看了看条索,又闻了闻香,点点头:“火候正好。李叔的手艺越来越精了。”
李叔乐得合不拢嘴:“都是你们带得好!”他又压低声音,“对了,昨天酒席上用的茶,好多乡亲都说好,问能不能买些。我想着,咱们是不是可以专门做一批‘喜茶’,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都能用?”
这主意好。顾清辞眼睛一亮:“可以!包装做得喜庆些,价格实惠些,肯定有人要。”
“我就是这么想的!”李叔说,“包装我都想好了,用红纸包,上面印个‘喜’字,简单又大方。”
萧屹在一旁听着,忽然开口:“可以加些桂花。喜庆。”
“对对对!”李叔一拍大腿,“桂花香,寓意也好!就这么定了!等这批茶炒完,我就试着做一批!”
从茶坊出来,天已经擦黑。两人慢慢往回走。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偶尔有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经过,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一切都是那么平常,那么踏实。
回到小院,王婶已经送来了晚饭。今天煮了面条,配着炸酱和菜码,简单却香。
吃饭时,顾清辞说起李叔想做喜茶的事。萧屹点点头:“好事。能多一条路子。”
“是啊。”顾清辞夹了筷子面,“咱们的茶叶生意,越来越稳了。等梯田的茶苗种活了,产量还能再翻一番。”
“不急。”萧屹说,“慢慢来。”
“嗯,慢慢来。”顾清辞笑了。
是啊,不急。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来。慢慢种茶,慢慢经营,慢慢把日子过好。
吃完饭,两人坐在院里乘凉。秋夜的星空格外璀璨,一条银河横跨天际,像洒了一把碎银子。
“萧屹,”顾清辞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等咱们老了,这南山村会是什么样子?”
萧屹沉默了片刻,才说:“茶园满山,茶坊兴旺。孩子们在学堂念书,老人在院里晒太阳。”他顿了顿,“咱们……坐在葡萄架下,喝茶。”
这画面真美。顾清辞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满山的翠绿,袅袅的茶香,读书声,欢笑声,还有他们俩,白发苍苍,并肩坐着,手里捧着热茶。
“真好。”他轻声说。
“嗯。”萧屹应了一声,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手在夜色里交握,温暖而坚定。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亥时了。
“睡吧。”萧屹说。
“好。”顾清辞站起身,却没立刻进屋。他看着萧屹,忽然说:“萧屹,谢谢你。”
“又谢什么?”萧屹问。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顾清辞说,“谢谢你……陪我走这条路。”
萧屹看着他,眼神在星光下温柔得像水。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顾清辞的脸颊。
“该我谢你。”他说,“让我有了家,有了路。”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进屋里。灯火亮起,温暖的光透过窗纸,洒在院子里。
屋里,红绸喜被还在炕上铺着,并蒂莲开得正艳。桌上摆着乡亲们送的贺礼,每一样都承载着最真挚的祝福。
而他们,在这祝福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窗外的南山静静矗立,见证着这一切。村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盏,在深沉的夜色里,温暖而明亮。
岁岁年年,朝朝暮暮。
这南山村的故事还在继续,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书写最平凡的篇章——柴米油盐,春种秋收,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这就够了。
这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