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兄妹的飞舟化作流光,消失在星骸海幽深的夜幕中,也带走了星枢殿内最后一丝外界的纷扰。
结界重新弥合,将这片星辰殿堂与浩瀚凶险的星骸海温柔地隔开。
殿内重归宁静,只有穹顶模拟的星河无声流转,将清辉洒在玉柱与石台上。
孙大牛望着飞舟消失的方向,咂了咂嘴,似乎还在回味“星辉宴”上那条烤得焦香的星鳞鱼,嘟囔道:
“走了也好,清净。就是那顾家妹子腌的星贝,味道真不赖,没来得及多讨教几手。”
悟尘将顾长风留下的两枚“澜海令”小心收起,闻言微微一笑,年轻的面庞在星辉下显得格外清俊。
“牛哥倒是念着口腹之欲。不过,此番也算结下一段善缘。澜海商盟足迹遍布四海,他日或有用处。”
他顿了顿,看向林不烦。
“林居士,顾执事所言外界近况,幽冥海势力似乎有所异动,中州几家大宗门也暗流汹涌,我们在此消息闭塞,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林不烦负手立于殿中,目光悠远,仿佛穿透结界,望向了更渺茫的星海深处。
“悟尘所言极是。星枢殿虽好,终是暂避风雨的港湾。我们的路,在前方。”
他转身,看向众人,眼神清明而坚定。
“伤势已复,修为精进,外界风波将起,星陨宗传承未尽,那‘星陨天’的召唤也日渐清晰……是时候离开了。”
“早该动身了!”
孙大牛摩拳擦掌,雷棍在手中挽了个棍花,电光隐现。
“天天窝着,骨头都闲得发痒!正好试试俺新练的‘星雷破’!”
夜琉璃安静地站在稍远处,依着一根冰凉的星纹玉柱,黑袍曳地,闻言只是睫羽微颤,并未出声,目光落在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悟尘颔首。
“然也。只是离去之前,尚需妥善安排。此殿乃星陨宗重地,阵灵初苏,不可无人照看。我等既得传承,便有守护之责。”
“可有良策?”林不烦问。
悟尘沉吟道:
“小道近日参悟殿内阵法,略有所得。可尝试以‘小周天星衍阵’配合林大哥的星核共鸣,为此殿设下一重自主运转的‘隐星’与‘御星’复合禁制。”
“寻常修士难以察觉,即便误入,也会被阵法之力温和排斥。”
“若遇强敌,阵灵亦可借助星核与星骸海之力自行防御、挪移。只是布设需时,且需大量星辰精粹为基。”
“星辰精粹倒是不缺。”
林不烦指向殿外那片环绕的星核碎片之海。
“那些碎片虽灵气流失,但本质犹存,提炼之后,堪为阵基。只是这布阵之法……”
“小道可勉力一试。”
悟尘语气平和,却透着自信。
“结合星枢殿原有阵纹,当有七成把握。”
“好!那就辛苦道长了!”
林不烦拍板。
“牛哥,你力气大,负责协助悟尘搬运、提炼星辰碎片。我与夜姑娘,再仔细搜寻一遍殿内,看看有无遗漏的线索或可用之物,同时也为远行做些准备。”
计议已定,众人便分头忙碌起来。
悟尘立刻投入繁复的推演与准备中。
他盘坐于中央祭坛旁,面前摊开数十枚记录着阵法要诀的玉简,时而掐算,时而以星光为墨,在虚空中勾勒出玄奥的阵纹。
孙大牛则成了最好的“力工”,在悟尘的指挥下,以雷元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大小合适的星核碎片从海中“钓”起,搬运至指定位置,再以蛮力结合雷火,将其初步淬炼、塑形,忙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林不烦和夜琉璃则再次深入星枢殿各处。他们不再如初来时那般走马观花,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仔细探查每一个可能隐藏暗格或信息的角落。
林不烦凭借与星核的感应,夜琉璃则依靠对能量波动的敏锐,配合无间。
在一处布满尘埃的偏殿丹房中,他们找到了几个密封完好的玉匣,里面是些早已失效、却仍具参考价值的古丹方,以及一小瓶保存完好的“星尘沙”,是炼制某些高阶星辰法宝的辅料。
在一间类似炼器室的废墟里,发现了一小堆“星辰铁”粗胚和几件破损不堪、但铭文依稀可辨的古代器胚,对炼器颇有启发。
最重要的发现,是在一间类似观星台的密室顶端。
夜琉璃注意到一块穹顶星图的拼接处有微弱的能量差异。
林不烦以星力激发,那处星图竟缓缓旋转、展开,露出内里一个暗格。
暗格中别无他物,只有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深紫色令牌,正面刻着北斗七星,背面是一个古老的“枢”字。
当林不烦将一丝星力注入时,令牌微微发烫,与脚下星枢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似乎是……星枢殿的操控副令?或者信物?”
林不烦猜测。
他尝试以心神沟通,虽无法如主阵那般精细控制整座大殿,却能模糊感应到星枢殿的整体状态,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悟尘正在布置的阵法进度。
“有此物在,即便远离,或许也能感知大殿安危,甚至……在特定条件下,建立某种联系。”
夜琉璃静静看着他手中的令牌,忽然轻声说:
“是个牵挂。”
林不烦一怔,看向她。她却已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永恒的星海。
搜寻完毕,林不烦开始整理行装。他将得自藏书阁的最重要玉简复制备份,小心收起;将“星尘沙”、“星辰铁”胚等材料分门别类。
他又把那瓶仅存的“九转还魂丹”和紫霄真人赠予的“小破空符”、“紫霄神雷符”等保命之物检查再三。
最后,他拿起那枚“星枢副令”,摩挲着上面冰凉的纹路,心中感慨。
这里,终究成了他们短暂却珍贵的“家”。
三日时间,在忙碌中倏忽而过。
悟尘不眠不休,终于成功布下了“隐星御灵大阵”。
当最后一道阵纹在星核之力的灌注下亮起,整座星枢殿微微一震,旋即气息变得更加飘渺不定,仿佛要融入周遭的星骸背景之中,若非手持副令或有特殊法门,极难寻到。
阵灵传来一道欣慰、鼓励的微弱意念。
孙大牛也终于将自己的“雷火灶”升级改造完毕,不仅更加坚固耐用,还嵌入了几个简单的聚灵、恒温阵法,美其名曰“行军必备”。
他还用边角料给自己和林不烦各打了一把兼具斧、凿、锤功能的多用星辰铁工具,朴实无华却极为顺手。
离别前夜,星辉格外明亮。
四人没有修炼,也没有忙碌,只是聚在最初那张粗糙的石桌旁。
桌上摆着孙大牛精心炮制的最后一场“星辉宴”——烤得金黄流油的星鳞鱼,清甜弹牙的虹光贝,浓香四溢的盾甲星龟汤,以及悟尘道长以新熟的“月魂草”嫩叶炒制的一盘碧玉般的清炒星苔。
当然,少不了那壶所剩不多的“浮光醉”。
没有过多的话语,四人静静享用着美食,偶尔碰杯,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星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神情平和,却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离绪。
“嘿,等咱们找到了那劳什子星陨天,安顿下来,俺老牛一定弄个更大的灶,抓更多好吃的鱼,请你们吃个够!”
孙大牛灌下一口酒,豪气干云地打破沉默。
悟尘含笑举杯。
“牛哥豪情。他日若有机缘,小道也想在星陨天开一片药圃,种些奇花异草,炼几炉好丹。”
林不烦也笑了,看向夜琉璃。
“夜姑娘呢?有何打算?”
夜琉璃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跟着,看看。”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跟着什么?跟着他们?还是跟着命运的轨迹,去看看那或许存在的、幽冥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林不烦心中微动,举起杯。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看看星陨天到底什么样,看看这星海的尽头,又有什么。”
他看向众人,目光真诚。
“无论前路如何,能与诸位同行,是林某之幸。”
“干!”
孙大牛大吼一声,四人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酒意微醺,孙大牛开始吹嘘自己当年如何独自猎杀一头雷犀的英勇事迹,虽然细节经不起推敲。
悟尘则讲起他师父年轻时游历天下,误入桃花源实则是一个小宗门秘境的趣事,引得众人莞尔。
连一向沉默的夜琉璃,在孙大牛追问她以前“下墓”的经历时,也简略说了两句如何避开机关、辨识毒瘴的诀窍,清冷的嗓音在星辉下,竟有几分讲故事的味道。
林不烦大多时候在听,在笑,在感受这份难得的、毫无压力的温情。他知道,这样的夜晚,此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了。
宴席将散时,悟尘取出四枚以星辉草编织、内蕴一丝清净道韵的简易护身符,分予众人。
“此去前路未卜,此符虽简,可宁心神,避寻常瘴疠。愿我等,道途顺遂,早日重逢。”
孙大牛珍而重之地接过,揣进怀里。
“悟尘放心,俺老牛命硬得很!”
夜琉璃默默接过,指尖拂过那柔软的草叶,轻轻点了点头。
林不烦将护身符贴身收好,对悟尘郑重一礼。
“此番出行,一定小心!。”
他不知道这次离开是否还会传送到一起。
“林大哥放心。”
这声林大哥,叫的自然,以前叫林不烦居士,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尊敬。
悟尘还礼,眼神清澈坚定。
最后,林不烦走到夜琉璃面前,递过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
“夜姑娘,这里面是一些‘月华晶’的碎屑和‘清心草’的种子。月华晶于你修行或有益处,清心草易活,或许……可种在你想种的地方。”
夜琉璃抬眸,静静看了他两秒,伸手接过。玉盒冰凉,却似乎带着一丝温度。
“……谢谢。”
是夜,林不烦独自登上星枢殿最高处的观星台。
夜空深邃,星骸海波光粼粼。手中星枢副令微微发烫,与脚下大殿呼吸相和。
他知道,是时候了。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模拟的晨光穿透星辉,洒在殿前平台上时,四人并肩而立。
他们已换上便于行动的劲装,背好行囊。
林不烦最后看了一眼在晨光中静谧庄严的星枢殿,深吸一口气,取出那枚紫霄真人赠予的、指向“星沙群岛”的简易海图。
“我们走。”
星辉流转,结界无声开启一道缝隙。
四人化作流光,投入那无垠的、充满未知的星骸海中,向着海图标注的、通往外界最近的安全节点——“碎星隙”方向而去。
身后,星枢殿在“隐星御灵大阵”的作用下,渐渐淡去轮廓,最终仿佛融化在星光里,只留下一片空蒙的星骸与永恒的寂静。
但那份温暖、那份羁绊、那份在颠沛流离中构筑的“家”的感觉,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底。
新的征程,始于星辉,通向渺远。
而故事,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