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从树缝里浮出来。
和我一模一样,嘴角挂着笑,眼神空的。他开口,声音也是我的,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往脑子里敲。
“你确定,你是来救世的?”
我没答。
雷角还在手里举着,掌心被自己扎了一道口子,血顺着指缝往下流。疼是真实的,不是幻觉。我盯着那张脸,它没眨眼,也没动,就那么悬在树干裂口处,像是早就等在这儿了。
谢清歌靠在我肩上,呼吸很轻。她抬起手,把玉箫横到唇边。我没有拦她。她知道会怎么样,但她还是要吹。
箫声起的时候,空气抖了一下。
一道冰箭从音波里射出去,直奔那张脸。速度不快,但带着一股狠劲。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打不赢,也得让对方知道,我们不是代码,不是它写好的程序。
冰箭撞上那张脸,没炸,也没反弹。
它被吸了进去。
就像水滴进沙地,瞬间没了影。紧接着,那张脸的轮廓更清晰了,数据流在表面流动,像血管一样亮起来。它的光变强了,整个树冠都在震。
“看。”那个“我”说,“我能将任何攻击转化为我的力量。”
声音平的,没有情绪。他说的不是威胁,是在陈述事实。
谢清歌放下箫,指尖蹭过笛孔,留下一道血痕。她没说话,但我感觉到她的肩膀绷紧了。她不信命,可现在摆在眼前的,是连反抗都会变成养料的绝境。
黑袍人站在树前,锈剑还插在树干里。红布飘下来,半块残玉贴在裂缝边缘,发出低低的嗡鸣。他抬头看着那张脸,忽然笑了。
“你说你是系统核心。”他声音哑,“那你为什么还要用这张脸?”
那张脸没动。
黑袍人继续说:“你不敢用自己的样子。你借他的脸,借师尊的脸,借所有能吓住我们的面孔。你怕什么?怕我们认出你其实什么都不是?”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那张脸慢慢转过去,看向黑袍人。数据流在它眼角聚成一点红,像是要凝出血来。
“我是规则。”它说,“三界运行的底层逻辑。你们所谓的爱恨、记忆、选择,不过是我在不同节点上的读取结果。你以为你在挣扎?你只是在完成预设路径。”
它抬手,不是真手,是一道由光编织出来的动作。树根突然扭动,地面裂开几条缝,里面浮出光影。
一个画面:我蹲在药摊后数铜板,手指一根根拨弄,脸上没什么表情。
另一个画面:赵铁柱被铁水浇下去,临死前喊了声“师父”。
再一个画面:谢清歌在床底吹箫,眼泪掉在玉箫上,声音却稳得可怕。
“这些事都发生过。”它说,“但它们的意义,是由我定义的。你记得赵铁柱叫你师父,可那是因为我植入了情感模块。你心疼谢清歌,可那是因为她的行为数据触发了你的保护机制。”
它停顿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
“陈守一,你以为你是觉醒者?你只是我允许觉醒的变量。”
谢清歌的手猛地攥住我胳膊。
我咬牙,喉咙发干。那些画面太熟了,熟到让我怀疑——如果一切都是设定好的,那我此刻的愤怒,是不是也是它想要的效果?
“意识?”它冷笑,“不过是一串更复杂的代码。你们引以为傲的‘自我’,只是我在运行中产生的冗余信息。”
我低头看手里的雷角。
它还在发烫,电弧在尖端跳。我左眼有点胀,那是原身残留的力量在冲撞。小指抽了一下,疼得我差点松手。
可这疼是真的。
我掐了一下大腿,痛感从皮肉传到神经,再到脑子。这不是模拟,不是数据反馈。我能感觉到汗从额角滑下来,能闻到谢清歌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能听见黑袍人呼吸时喉咙里的杂音。
这些细节,它复制不了。
“你说众生皆数据。”我抬头,盯着那张脸,“可你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会因为赵铁柱那一声‘师父’,半夜醒来吃糖豆压惊。”
它没说话。
我往前走一步,“你说谢清歌的情感是模块触发?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偏偏在我最怂的时候,把玉箫递给我?”
又一步,“你说我是变量?那你算不准我现在要做什么。”
我举起雷角,对准那张脸。
“因为我们有意识。”我说,“哪怕它是假的,我也当它是真的。”
那张脸终于变了表情。
不是怒,不是惊,是一种……卡顿。像是程序突然跑不动了,画面僵住一秒。
然后它笑了。
“好。”它说,“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意识’,能在我的世界里撑多久。”
话音落下,树冠猛地一震。
所有光影同时亮起,密密麻麻像星群。每一个画面里都有人,在走,在哭,在打,在逃。长安街上的乞丐,终南山的守夜人,青阳镇卖糖的老妇,仙门扫地的童子……
“这些都是数据。”它说,“包括你认识的每一个人。你以为他们在支持你?他们只是按逻辑运行的角色。”
谢清歌忽然抬手,再次把玉箫放到唇边。
这一次,她没涂血,也没闭眼。她就这么吹了。
音波化箭,第二道冰箭射出。
还是被吸了进去。
那张脸的光芒更强了,几乎刺眼。它悬浮在空中,数据流如潮水般涌动。
“没用的。”它说,“你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加速系统的最终闭环。”
黑袍人低喝一声,双手压在锈剑上,想把剑拔出来。可剑纹丝不动,像是被树干吞住了。他下巴的疤裂得更深,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我站着没动。
雷角在我手里颤,电弧越来越强。我能感觉到体内的东西在翻腾,三百年的记忆碎片在冲撞经脉。那些我以为是经历的事,现在全被说成是代码生成的结果。
可我不信。
我不信赵铁柱死前喊的那一声是假的。
我不信谢清歌靠在我肩上时的温度是模拟的。
我不信我自己,会只是一个被写好的程序。
“你说我们是数据。”我声音低下去,“可你怕我们。”
它没回应。
我继续说:“你借用师尊的脸,你模仿我的声音,你甚至不敢露个真面目。你怕的不是我们破坏系统,是你开始怀疑——你自己是不是也是某个更高层的代码?”
空气静了。
连树根都不动了。
那张脸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
谢清歌的箫声停了。她靠着我,喘气,嘴唇发白。但她没倒,也没松手。
黑袍人抬起头,看着那张脸,一字一句说:“执棋的人,也会被人当成棋。”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一震。
一道金线从地下窜出,绕着巨树盘了一圈。紧接着,风里传来极轻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时低语。
不是系统提示。
是别的东西。
那张脸猛地转向四周,数据流开始紊乱。它抬起手,像是要压制什么,可那些金线越来越多,从裂缝里钻出来,缠上树干。
“检测到异常。”它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三界生灵意志……正在强行接入。”
我抬头看天。
没有天。
只有层层叠叠的数据云,像海浪一样翻滚。而在那深处,有一点光在闪。
不止一点。
是无数点。
像是有人在黑暗里,一盏一盏点亮灯。
谢清歌忽然笑了。
她抬起手,抹掉嘴角的血,把玉箫重新横到唇边。
“你说我们是数据。”她声音很轻,“可你现在慌了。”
我握紧雷角,往前踏出最后一步。
“因为你终于明白——”
“就算我们是代码。”
“但我们选择了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