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扑来的瞬间,谢清歌的箫声已经撞了上去。
那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尖利,而是低沉得像从地底挤出来的。她嘴唇上的血刚干,又被掌心蹭开,直接按在笛孔上。音波震得雾气裂开一道缝,我看见灯芯里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还在笑。
可那笑没持续多久。
黑袍人突然动了。
他不是冲灯笼男去的,而是转身面对我们这边。锈剑横在胸前,剑柄朝下,猛地往地上一顿。
“嗡——”
整条青铜道跟着震了一下。
脚下那些星光碎石原本还在明灭,现在全暗了。只有剑身残留的一丝光,在缓缓往下沉。
红布缠着的剑柄无风自动,轻轻一抖,直接脱落。
半块残玉露了出来。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啥。
谢清歌腰间挂的那块,缺了一角。眼前这块,正好能对上。
她也看到了,呼吸顿住,手指捏紧了箫。
灯笼男没再往前走。
他站在原地,提着灯的手垂了下来。灰雾不再扩散,反而往灯里缩。那张笑脸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一团旋转的影子。
然后,地上的守卫残骸开始动。
不是重组,是融化。
青衫碎片像蜡一样塌下去,汇成一条细流,往空中爬。几息之间,一个虚影立了起来。
玄霄子的模样。
青衫玉带,眉心一点朱砂痣,左手还摩挲着那个玉扳指。可这次没有拂尘,也没有杀气。他就那么站着,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你们以为夺了核心就能离开?”他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箫声的余韵。
我没说话。
脑子里刚融进去的记忆还在翻腾。那扇门,那把糖葫芦串做的钥匙,还有那个穿黑衣的女人……她说“记住这条路”。我现在想起来了,她是叫我娘。
可眼前的玄霄子,分明是杀我真身的人之一。
黑袍人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我前面。
“不。”他说,“我们不是要离开。”
他抬起锈剑,剑尖直指虚影胸口。
“我们要进去。”
虚影笑了。这次笑得很轻,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
“进去?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还敢说进去?”
黑袍人没理会,转头看了我一眼。
“你还记得三百年前那天吗?雷劈下来的时候,谁站在你身后?”
我愣住。
记忆里有画面,但很乱。那天我在丹炉顶上,天雷一道接一道。玄霄子带着人围上来,说我偷吃金丹,要渡劫形神俱灭。可就在最后一道雷落下的前一刻,有人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不是把我推出去。
是把我推进去。
然后我听见一声闷响,像是剑刺进肉里的声音。
我回头,只看到一道黑影倒下。
现在想想,那道黑影,穿着和眼前这人一样的黑袍。
我盯着黑袍人下巴上的疤。那是被天雷劈的。位置,和当年那一剑的方向一样。
“是你?”我问。
他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把锈剑举高了些。
“当年我没拦住他们。今天,轮到我来收账。”
虚影脸色变了。
他抬手想做什么,可动作刚起,黑袍人已经动手。
锈剑狠狠插进地面。
不是攻击他,而是插在我们脚下的青铜道裂缝里。
剑落的那一刻,整个长廊猛地一沉。
头顶的星光碎石全部熄灭,四周陷入黑暗。只有那道裂缝在发光,是从里面透出来的。一种深紫色的光,像是淤血沉淀了很久才泛出来的颜色。
裂缝越裂越大。
原本只有手臂宽,现在能容一人通过。底下不是空的,是一层又一层的青铜阶梯,盘旋向下,看不到底。
一股气味涌上来。
不是血腥,也不是腐烂。是一种烧过之后又冻住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被反复炼化、冷却、再炼化。
我知道这是啥。
这是仙界丹房最底层的气息。当年我就是在那儿扫炉灰的。
黑袍人拔出锈剑,剑身比刚才更暗了,像是吸饱了什么东西。他转身看着我们,语气很平,没什么情绪。
“这不是逃命的路。”他说,“是回去的路。”
他顿了顿。
“我们不是闯入者,是清算者。”
我站在原地没动。
雷角还在烫,但系统没再出声。上次警告之后,它就像死了一样安静。可我知道它还在,只是不敢说话了。
因为我正在做的事,已经超出了它的计算范围。
谢清歌喘了口气,扶着箫站直。
她脸色发白,嘴唇干裂,走路时腿有点晃。但她还是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我旁边。
“你要进去?”她问我。
我点头。
“必须去。那扇门的事,那女人说的话……我都想起来了。我不是陈守一,我是被塞进这个身份里的东西。真正的我,还没醒来。”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
“那你最好别死在下面。我还没找到谁该为我父母偿命,你要是先没了,我找谁算账去。”
我没回她话。
只是摸了摸耳朵。
这个动作又来了。每次紧张都会这样。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为了活命才躲,而是为了看清真相才往前走。
黑袍人率先迈步。
他踩上第一级台阶,脚步很稳。锈剑扛在肩上,剑柄那半块残玉贴着他后背。我能感觉到,那块玉在发热,像是和什么东西产生了反应。
我也跟了上去。
脚刚落在台阶上,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杂音。
不是系统的声音。
是很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
有喊我的,有骂我的,也有求饶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特别清楚,她说:“守一,别信穿青衫的。”
我停下。
谢清歌察觉到不对,抓住我胳膊。
“怎么了?”
“有人在说话。”我说。
“谁?”
“不知道。但他们在提醒我。”
黑袍人回头看了我一眼。
“走下去,你就都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
台阶很长,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空气越来越冷,呼吸时能看到白气。可雷角却越来越烫,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
中途我们都没说话。
黑袍人在前,我和谢清歌在后。她一直扶着墙走,手心全是汗。我知道她撑得很难受,但她没喊停。
直到我们走到最后一级台阶。
前面是一堵墙。
青铜铸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名字已经模糊,有些还很清晰。我凑近看,发现其中一个写着“陈守一”。
不是现在的我。
是三百年前那个真正的我。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罪名:盗食金丹。处置:魂魄封印,永镇轮回。”
我伸手去碰那个名字。
指尖刚触到铜面,整堵墙突然震动。
名字一个个亮起,又熄灭。最后只剩下三个还在闪。
一个是“玄霄子”。
一个是“黑袍”。
第三个,是“谢氏女”。
我回头看谢清歌。
她也看到了,脸色变了。
“我娘……怎么会在这里?”
黑袍人走上前,把锈剑按在墙上。
剑尖对准“黑袍”两个字。
“因为那天,不止你父母死了。”他说,“那天死的,是所有不肯低头的人。”
墙缓缓打开。
一道门出现在我们面前。
没有锁,没有符咒,只有一道缝。但从里面传出来的气息,让我全身发麻。
那是丹炉的气息。
真正的丹炉。
不是炼药的,是炼魂的。
黑袍人推开门。
风吹出来,带着灰烬的味道。
屋里有一座炉子,很大,通体漆黑。炉口开着,里面没有火,却映出无数画面。
我看到自己跪在炉前,被人按着头往里推。
我看到玄霄子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玉扳指,脸上带着笑。
我还看到,黑袍人从背后冲上来,一剑刺向玄霄子。
那一剑没死。
因为有人从暗处出手,把他打飞了。
那个人,穿着和我一样的灰布袍,驼着背,左眼浑浊。
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的样子。
可那时候,这具身体根本不存在。
我明白了。
这不是过去。
是未来。
炉子里映的是还没发生的事。
黑袍人收回剑,低声说:“它在等你进去。”
我盯着炉口。
雷角烫得几乎要裂开。
我知道只要一步踏进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
但我也知道,如果不进去,我就永远只是别人写好的程序,是别人养的药材,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我迈出脚。
鞋底碰到炉边的瞬间,身后传来谢清歌的声音。
“你要是死了,我把你挖出来再杀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