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营房区域被彻底封锁,火把与灯笼将那片不大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寒意。那口引发骚动的废弃渗水井,井口石栏已被挪开,露出黑洞洞的井口,如同大地的一道伤疤。
谢无忧亲自带人下井。井壁湿滑,寒气刺骨。下行约三丈后,并未到底,而是出现了一个向侧方挖掘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入口,入口处用新鲜的泥土和碎砖草草掩饰,显然刚开凿不久。甬道斜向下延伸,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混合了铁锈与腐土的奇特气味更加明显。
顺着甬道爬行约十数丈,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约莫两间屋子大小的地下溶洞。洞壁覆盖着滑腻的深色苔藓,在火把光芒下泛着诡异的油光。溶洞中央,地面被挖掘出一个浅坑,坑底赫然埋着三枚拳头大小、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的暗红色“石头”!这些“石头”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会从孔洞中渗出一丝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铁锈气味的暗红色雾气,雾气升腾到一定高度便自行消散,但整个溶洞中的能量读数(石磊携带的便携仪器)却高得吓人,远超关内任何一处“渗透点”。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浅坑边缘,散落着几件沾满泥土的普通兵卒号衣,以及一些简陋的开凿工具。显然,那名暴毙的“贼”,就是在这里挖掘并“照料”这些诡异石头的。
“这是……‘地窍之种’?”随行的墨十七看着那搏动的暗红石头,声音发紧,“我在老萨满提供的古老图谱残片中见过类似的描述,据说是某些特殊地脉能量富集点,经年累月‘凝结’出的高密度能量结晶,或者……是人为制造的能量‘聚焦器’和‘污染源’。它们能持续散发特定频段的能量波动,潜移默化地改变周围环境,甚至……影响长期靠近的活物心智,使其逐渐与能量网络‘同频’,最终可能变成类似‘流徙者’那样的受控载体!”
“所以,那个死掉的家伙,很可能就是被派来埋设和维护这些‘种子’的内奸?”谢无忧脸色铁青,“他长期接触这东西,心智逐渐被侵蚀,变得麻木、隐蔽,直到今晚被太平缸的能量光束意外‘激活’,才彻底暴露、异变、死亡。而这口井,这个溶洞,就是一个精心选择的、位于朔阳关能量场内部的‘病灶’!”
他们小心地将三枚“地窍之种”取出,用多层铅盒和浸有“眠龙石”粉末的油布严密包裹封存。对溶洞和井周进行了彻底搜查,又发现了更多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但未找到直接指向幕后主使的证据。显然,对方非常谨慎。
消息传回,林知理和杨将军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敌人不仅来自关外,更可能早已潜伏在关内,像鼹鼠一样,在朔阳关的地基下,悄然埋下了足以从内部瓦解关城的“毒瘤”。今天暴露的,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王九斤在石磊的全力救治下,于次日午后再次苏醒。这一次,他的恢复速度似乎快了些,眼中的茫然也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洞察某种本质的清明感。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侧耳倾听,仿佛在听着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林司丞,”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异常清晰,“我好像……能‘听’到一点那‘网’的声音了。不是以前的‘嗡嗡’乱响,是……像好多大小不一的铃铛,挂在不同地方,有的响得急,有的慢,有的干脆不响了。咱们关里东南角那个‘点’(指渗水井溶洞)……现在‘铃声’特别乱,还带着一股……铁锈的涩味。不过,好像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一点,没之前那么吵人了。”
他指的是“地窍之种”被移除后的变化。这表明他的感知能力在经历了多次冲击和与网络的深度交互后,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在朝着更精细、更稳定的方向“进化”。他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开始能分辨不同节点、不同状态的“能量声音”。
与此同时,对昨晚实验数据的分析带来了更惊人的发现。青鸾令在实验最后阶段发出的有序颤音序列,经过赵琰和墨十七的反复解析比对,发现其不仅仅是在“解读”反馈信号,更像是在……“重组”或“翻译”!
他们将颤音序列的频率变化模式,与青鸾令本身、黑色残片以及北虏狼星图上的古老符号进行交叉对照,竟隐约破译出了一小段极其简短的、由抽象符号构成的信息流!信息流并非文字,而更像是几组代表“方位”、“状态”、“关联强度”的几何指令。其中一组指令指向了西北“门”隙,标注其状态为“裂隙扩大,能量湍流增强”;另一组指向东北“星眸之山”,标注为“偏移局部舒缓,整体负荷加重”;还有一组,竟指向了东南方向——并非朔阳关,而是更遥远的、深入草原腹地的某个未知坐标,标注为“次级共鸣点,活跃度上升”。
“青鸾令……是一个内置了古老‘协议’或‘解码器’的钥匙!”赵琰激动得手都在抖,“它能从复杂的网络能量交互中,提取出结构化的状态信息!虽然我们现在只能看懂一点点,但这意味着,只要我们继续用正确的方式‘刺激’网络并与青鸾令交互,就有可能逐步破译出这个系统更多的工作逻辑和实时状态!”
这个发现的价值无法估量。它提供了一条可能绕过北虏萨满、直接与古老系统进行“有限对话”的途径。
然而,没等他们从这些突破性发现中缓过气来,新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首先是王九斤在尝试描述他“听”到的其他“铃声”时,无意中提到,在关城西北角、靠近一段老旧城墙的位置,似乎也有一个“铃声”有点“发闷”,和别处不太一样。谢无忧立刻带人秘密排查,竟然在一处废弃的藏兵洞深处,又发现了一枚刚刚埋下不久、尚未完全“激活”的“地窍之种”!埋设手法与渗水井如出一辙,位置更加隐蔽。
显然,内奸不止一个,行动也未曾停止。
紧接着,派往关外监视北虏动向的斥候回报,金帐王庭方向有大规模兵马调动的迹象,虽然目标似乎并非直指朔阳关,但数个精锐的萨满卫队却在向东北“星眸之山”方向靠拢。同时,原本与朔阳关保持“合作”姿态的保守派萨满老巢,遭到了不明身份骑兵的突袭,损失情况不明,老萨满一行人自那晚传递最后信息后,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保守派出事了。”林知理立刻判断,“激进派在清理内部障碍,同时加紧对‘星眸之山’的实际控制。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我们在关内的发现和进展,所以加快了步伐。”
内忧外患,瞬间达到了顶峰。朔阳关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和内部渗漏中航行的破船,随时可能倾覆。
杨将军再次召开紧急军议。这一次,争论更加激烈。以部分将领为代表的“弃子派”认为,事已至此,应将王九斤这个“祸源”以及勘测司这些“惹事精”送出关去,或交给北虏,或放逐荒野,以平息“天怒人怨”,换取关城安宁。而以林知理和谢无忧等人为代表的“坚守派”则坚决反对,认为交出王九斤等于自毁长城,且无法阻止北虏的野心和内部隐患,唯有坚守、清查、并利用已获得的知识和优势,主动化解危机,才是生路。
双方各执一词,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争论最激烈时,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斥候被亲兵搀扶着闯入议事厅。他带回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瞬间失声。
“将军!各位大人!”斥候声音嘶哑,带着恐惧,“西北方向……‘门’那边……出大事了!昨夜子时前后,有冲天的暗红色光柱从‘白骨甸’深处升起,直插云霄!光柱持续了约一刻钟才消散。随后,方圆百里,所有烽燧斥候都回报,听到了大地深处传来的、从未有过的巨大轰鸣……像……像什么东西在‘翻身’!‘孤石堡’的徐校尉用鹞鹰发来最后的消息说……他们看到,西北远山的天空……‘裂开’了!不是云,是天!一道黑色的、扭曲的裂缝,横在天上,里面……有光在流动!”
他顿了顿,用尽最后力气补充道:“还有……派往东北‘星眸之山’方向的兄弟……没有一个回来。最后传回的消息是……看到山上的蓝光……变成了血红色……整个山体……好像在‘动’……”
斥候说完,便昏死过去。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一个比一个骇人的消息震得心神俱裂。
西北“门”隙异变加剧,天显裂缝!东北“星眸之山”发生未知剧变!内奸仍在活动,保守派萨满可能覆灭,激进派大军蠢蠢欲动……
朔阳关,已是被无形的风暴和狰狞的巨兽,从四面八方彻底包围。
杨将军缓缓站起身,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沉重。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林知理身上。
“林司丞,”他的声音沙哑,“关城存亡,在此一举。你有什么能救急的法子,不管多险,尽管说来。这满城将士百姓的性命……或许,真系于你等之手了。”
压力与期望,如同山岳般压来。但林知理知道,此刻已无路可退。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众人或期盼、或怀疑、或绝望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议事厅中: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