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下表盘的瞬间,左臂像被烙铁贴住,皮肤下的纹身猛地一跳。血丝已经爬到锁骨,火辣辣地往脖子上钻。眼前一黑,差点撞上墙。
站稳的时候,听见脚步声从走廊那头过来。
是第七探案组的人。三个人并排走,手里拿着平板和记录本。领头那个叫李响,刑侦系大三,平时最爱跟我抬杠。
“陈默?”他喊我名字,“你刚才在复述什么?犯罪心理学第三章的内容?”
我张了开口,脑子里却空了一块。明明十分钟前还在背,现在连关键词都抓不住。
“证据链闭环原则……”我说了一半,卡住了。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你忘词了?”李响把平板举起来,“我们刚调了你上周的课堂测试记录。错题率比以前高了百分之二十三,尤其是基础理论部分。”
我没说话。
手臂上的纹身又开始发热,像是在提醒我——你丢的东西不止是知识点。
林晚秋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从拐角走来,手里抱着那本绣着彼岸花的笔记本。走到我旁边,没看我,直接翻开一页,笔尖刷刷地写。
“证据链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她念出来,“独立性、可追溯性、逻辑自洽性。补充案例:2019年地铁抛尸案,物证间隔超过四十八小时仍成立,因监控时间戳与手机基站定位形成交叉验证。”
她说完,把笔记递给我。
纸页上字迹整齐,连标点都没错一个。
“你负责破案。”她低声说,“我来替你记住你是谁。”
我接过本子,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凉的。
李响皱眉:“你们俩这算什么?搞私人补习?”
“算是应急备案。”林晚秋合上笔记本,“他现在就像一台超载的服务器,数据在往外漏。我只是做个缓存。”
我没吭声。但我知道她说得对。
刚才那一段记忆消失的感觉,不像忘记,像被人硬生生挖走一块肉。而且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系统提示音在脑子里响起:“能力使用次数剩余两次。”
三年记忆没了。下次再用,又是三年。
我们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冷冻少年已经在里面了。
他坐在铁椅上,脸还是程砚的模样。右眼闭着,左眼盯着桌面。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发白。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门锁没坏,监控也没拍到过程。
“他又来了?”李响站在单面玻璃后,声音压低,“这玩意儿到底算人算鬼?”
我没回答。盯着里面的身影,心跳有点乱。
上次见他,他说自己是我记忆的垃圾桶。这次来,不知道又要拿走什么。
我推门进去。
他抬头看我,眼神没变。那种混着疲惫和释然的感觉,和上回一样。
“你还好吗?”我问他。
他没答。反而问:“你刚才用了能力。”
“嗯。”
“第三次会要命。”他说,“第二次就开始清除更早的记忆。你会忘了怎么走路,忘了说第一句话,最后连呼吸都要别人教。”
我坐下,离他不远。
“那你来干什么?劝我收手?”
“我不是来劝你的。”他慢慢站起来,走向审讯桌,“我是来换岗的。”
“什么?”
话音落,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金属笔筒,狠狠砸向自己胸口。
砰!
声音很大。但我没看见血。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低头看着胸口。一道虚影从体内浮现——是把匕首,通体漆黑,边缘泛着暗光。
因果律匕首。
它插在他心口,却没有穿透。反而像是被吸收进去,化成一条黑色脉络,在皮肤下游走。
“这次换我当你的逻辑锚点。”他说,声音很轻,“你往前走,我替你扛反噬。”
我猛地站起:“你疯了?这不是你能承担的东西!”
“我已经承担很久了。”他抬眼,“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轮回里挣扎?每一世,都有个像我这样的人站出来,接下这根线。只是以前没人看见我们。”
我冲上去想拉他,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已经半透明了。
脚下的地面开始发光。蓝色纹路蔓延开来,像是某种阵法被激活。我腕上的电子表震动,E弦发出嗡鸣,和这些纹路频率一致。
林晚秋这时也进了审讯室。她没看我们,直接翻出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快速写字。
“锚点已变更,记忆权重转移中。”她念出来,“系统正在重新分配逻辑负荷。如果成功,陈默的记忆清除将暂停。”
“什么叫‘如果成功’?”我回头问她。
“他要是撑不住,还是会崩。”她说,“这种转移没有先例。我们只能等结果。”
我转回去看他。
冷冻少年站在原地,身体越来越淡。但他站着,没倒。
“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说,“我可以停。我不用了就是。”
“那你就会输。”他笑了一下,“孢子不会等你恢复记忆。清源计划也不会重来。你停下一天,就有十个人变成他们的养料。”
“可你消失了,我怎么办?”
“你照常过。”他说,“查案子,追真相,别回头看。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喉咙发紧。
这时,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不是停电。是整个房间的光线在震。
紧接着,我听见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一声长鸣,低沉、悠远,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悲伤。
林晚秋笔尖一顿:“孢子母巢……在哭。”
“什么?”
“全球五十个节点同步发出信号。”她抬头,“频率一致,波形相同。它们感知到了什么。可能是锚点转换引发的波动。”
我看向冷冻少年。
他还站着,但只剩个轮廓。像快放完的录像带,画面断断续续。
“你听到了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嘴角动了动:“它们第一次为人类哀悼。不是为了胜利,也不是失败。是为了选择。”
我忽然想起什么。
“你之前吞过我妈的胎发。你也看过那些记忆。那你应该知道……她最后说了什么。”
他停了几秒,然后说:“她说,别怕长大。世界很脏,但你可以干净地活。”
我鼻子一酸。
这是我妈的声音。不是系统给的,是他从自己的记忆里掏出来的。
“谢谢你。”我说。
他没回应。只是抬起手,指向我手腕。
电子表的屏幕亮了。原本冷冰冰的界面,此刻多了一行字:
【新协议加载中:代偿模式启用】
血丝停止蔓延了。
左臂的灼痛感一点点退去,像是潮水收回。我知道,清除机制暂时停了。
但代价是另一个生命正在消失。
第七探案组在玻璃外沉默地看着。他们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从表情看得出,他们知道有大事发生。
林晚秋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在桌上。
“他会完全消失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变成数据,也许散进空气里。但他做了选择。”
“和魏九一样。”
“和沈哑一样。”
“和所有帮过你的人一样。”
我们都没再说话。
审讯室里只剩下轻微的嗡鸣。来自我的表,也来自地上的蓝纹。
冷冻少年的身影只剩一道微光,悬在空中。他没有形状,也没有声音,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像是在等最后一句告别。
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够。
于是我只是点头。
他也“点头”,以一种几乎不可见的方式。
然后,光点缓缓上升,像尘埃浮起,穿过天花板,不见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低头看手臂,纹身还留着,但不再流血。像是被封印了。
林晚秋走过来,把笔记本塞进我手里。
“下节课是痕迹分析。”她说,“我记了重点。”
我握紧本子。
E弦又震了一下。
不是警告。
是启动的信号。
我知道下一个案子已经在路上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张折叠的纸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边上写着一行小字:
“别让任何人,替你背一辈子。”
我盯着那句话。
然后撕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