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抵达：青绿色的世界
十五天的网络信道航行中，“翻译者之志”号上的团队反复研究摇篮文明的数据档案。
这个被称为“青绿摇篮”的文明，在播种者网络中的正式编号是“植物神经网络文明-类型7”。它们的母星是一颗氧气含量高达35%的类地行星，地表98%被一种特殊的“智慧森林”覆盖——那不是普通的植物，而是一个通过地下菌丝网络和空气中孢子信息素连接的超级生命体。
“它们的意识是分布式的。”沈雨晴在全息星图前分析，“没有个体，只有‘节点’。每个森林区域是一个次级意识节点，整个星球的森林构成一个主意识。它们通过孢子交换信息，通过光合作用获取能量，通过根系共享养分。”
程默盯着那些森林的扫描图像：“所以它们没有城市，没有科技，没有我们理解中的‘文明’？”
“有，但形式完全不同。”外交官调出另一组数据，“它们的‘科技’是生物进化方向的：调整自身基因以适应环境，合成特殊化合物来改造生态系统，甚至能通过孢子云影响大气环流。它们的‘艺术’是生长模式：森林的图案、色彩、纹理的变化。它们的‘哲学’……很难翻译，大致是关于‘根系与枝叶的平衡’、‘阳光与阴影的对话’这类概念。”
军事战略家皱眉：“那么整合派为什么要整合它们？这样的文明对网络有什么威胁？”
“也许不是威胁，是‘资源’。”沈雨晴调出网络档案中的一段备注，“植物神经网络文明在信息存储和生态调控方面有独特优势。整合派可能想把它们改造成一个‘活体数据库’或‘生物计算机’。”
程默想起林姝的警告：整合派已经在摇篮文明部署了“意识改造器”。
“我们需要找到那个改造器。”他说，“在仲裁团抵达前。”
飞船脱离信道，进入青绿摇篮星系。
眼前的行星确实名副其实：从太空看去，它是一颗纯粹的青绿色星球，只有零星的蓝色水体点缀其间。没有云层——或者说，整个大气层本身就是一层薄薄的、发光的孢子云。
“检测到欢迎信号。”通讯官报告，“不是电磁波，是……孢子信息素的大规模释放。翻译出来是：‘远方来客，根系感知到你们的振动。请降落在指定区域，避免伤害幼芽。’”
飞船按照引导，降落在一片巨大的、呈螺旋状图案的森林空地上。空地中央有一棵参天巨树，树干直径超过百米，高度无法估量——它的树冠消失在孢子云层中。
舱门打开。
空气涌入——富含氧气，带着奇异的甜香，还有某种……信息密度。团队成员戴上了呼吸过滤器，但不是为了防止有毒物质，而是为了过滤过量的信息素，避免意识过载。
巨树的树干上，裂开一个洞口。
不是机械开门，是树干组织主动分离，形成一条通道。通道内壁发出柔和的生物荧光。
“邀请我们进去。”程默说，“两个人跟我进去，其他人留在船上保持通讯。沈雨晴，你跟我一起。外交官，你也来。”
三人走进树干通道。
内壁是温暖的，像活体组织的温度。荧光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变化颜色，仿佛在表达某种情绪。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空腔——不是挖空的，而是树干自然生长形成的空间。
空腔中央，有一个由发光菌类和藤蔓构成的“座椅簇”。
当三人踏入时，座椅簇自动调整形状，形成三个适合人类坐姿的座位。
然后，意识连接开始了。
不是语言，不是图像，是直接的存在感共享。
他们感受到了：
——整颗星球的呼吸：森林在光合作用中释放氧气，孢子云在循环信息，根系在地下交换养分。
——文明的记忆：从最初的单细胞藻类，到形成网络的真菌，到进化出意识的森林，数百万年的缓慢成长。
——现在的困惑：为什么天空中的“金属鸟”（轨道哨兵）在释放奇怪的“气味”（意识改造信号）？为什么森林的边缘区域开始变得“麻木”？
——对来访者的好奇：这些用两条腿行走、用金属包裹自己的生命，是什么？它们的意识如此集中而微小，却又如此……强烈。
程默尝试回应。
不是用语言，而是用混沌编辑能力释放了一小团“情感色彩”：地球的景象，人类的情感，以及对自由意志的珍视。
森林的意识接收到了，然后回馈以更复杂的感受：一种深深的、植物式的“理解”——不是逻辑理解，而是像根系理解土壤湿度那样的本能理解。
外交官通过专门训练过的意识沟通技巧，传达了正式信息：“我们是地球文明的代表，因对你们文明的整合流程提出异议而来。我们相信每个文明都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
森林的意识反应是……困惑。
“选择？”概念通过孢子信息素传递过来，“阳光需要选择照耀吗？雨水需要选择落下吗？我们生长，我们感知，我们存在。这就是全部。”
沈雨晴尝试用秩序的逻辑解释：“但有些存在想改变你们的生长方式，想让你们按照他们的意愿生长。你们愿意吗？”
这一次，森林的意识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整个空腔的荧光剧烈闪烁。
“改变生长……”概念中混杂着恐惧和抗拒，“森林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生长。错误的方向会让树木倒下，让菌类枯萎。我们拒绝错误的生长。”
“但改变可能已经开始了。”程默释放出他感知到的“麻木区域”的图像，“你们的边缘区域，是不是感觉变得迟钝了？”
漫长的沉默。
然后，森林的意识传来一幅全景图：整个星球的森林网络状态。边缘区域确实显示出异常的“低活跃度”，就像树木被打了麻药。
更糟糕的是，这些区域正在缓慢但稳定地向中心蔓延。
“病……”森林的概念很简单，“我们病了。但不知道病因。”
“我们知道。”程默说，“病因在轨道上。我们需要找到它，治愈它。”
二、轨道上的毒花
回到飞船，团队立即开始分析森林提供的数据。
“麻木区域的蔓延速度是每天三公里。”军事战略家在地图上标出扩散前沿，“按照这个速度，三十天后——也就是仲裁团预计抵达的时间——整个星球40%的森林将被感染。届时森林的主意识可能会被削弱到无法有效抵抗整合的程度。”
“意识改造器一定在轨道上。”沈雨晴调出卫星扫描数据，“但轨道上有数百个物体：哨兵、观测站、还有森林自己释放的‘信息孢子卫星’。我们需要找到哪一个在释放改造信号。”
程默闭上眼睛，左眼的混沌感知扩散开来。在混沌视野中，轨道上的物体不再是金属疙瘩，而是不同颜色的“信息辐射源”。大多数物体散发着平和的青绿色——那是森林的自然辐射。少数几个散发着冰冷的银白色——那是播种者网络的观测设备。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异常的东西。
在极地轨道上，一个伪装成普通观测站的物体，正在释放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紫黑色信息流。那种颜色让程默本能地感到厌恶——那是一种“强制”的色彩，一种“抹除个性”的色彩。
“就是它。”程默指向坐标，“但这个轨道上还有十二个正常的观测站，外观一模一样。直接攻击会违反网络法律——破坏观测设备是重罪。”
“那我们就‘合法地’接近它。”沈雨晴调出网络法律条款，“根据《文明观察条例》，提出异议的文明代表有权对观测设备进行‘功能核查’，以确保其符合中立标准。”
“需要什么程序？”外交官问。
“向网络提交核查申请，获得批准后，在观察设备管理员的监督下进行检查。”沈雨晴皱眉，“但申请流程需要至少十个地球日。等到那时，森林的感染面积会扩大10%。”
程默思考片刻：“如果我们‘意外’发现设备故障，需要进行紧急维修呢？”
“那需要设备自动报告故障，或者我们检测到它正在对星球环境造成危害。”沈雨晴眼睛一亮，“如果我们能证明那个改造器正在伤害摇篮文明……”
“那就收集证据。”程默决定，“我们需要深入感染区域，采集样本，证明那是外部设备造成的伤害，而不是自然病害。”
这是个危险的计划。进入感染区域意味着他们的意识也可能受到改造信号的影响。但别无选择。
三、深入麻木之地
团队选择了距离飞船最近的一片感染区域边缘。他们穿着全封闭防护服——不是为了防辐射，而是为了过滤改造信号，尽管效果有限。
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安。
正常的智慧森林是生机勃勃的：树木的枝叶会随着信息流动而轻微摆动，菌类发出有节奏的荧光，空气中孢子如星光般闪烁。
而感染区域……是寂静的。
树木笔直僵硬，枝叶一动不动。菌类的荧光暗淡且混乱。空气中几乎没有孢子。最重要的是，那种森林的“存在感”在这里变得稀薄，像被稀释了的汤。
沈雨晴蹲下，采集土壤样本。分析仪显示：“地下菌丝网络活性下降87%，信息传输速率下降94%。检测到外来信息编码——特征匹配：播种者网络标准‘意识重塑协议’。”
“铁证。”程默说，“现在我们需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
防护服的面罩内部，突然闪过一道紫黑色的光。
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干预。根据《整合流程保护法》，对干预者实施一级认知抑制。”
剧痛。
不是物理疼痛，是意识层面的撕裂感。程默感到自己的记忆在被翻阅、被标记、被……锁定。那些关于地球、关于混沌编辑、关于反抗的记忆，被一股外力强行压制。
“程默！”沈雨晴看到他跪倒在地，立刻启动秩序防护——银白色的光芒从她的手环中爆发，形成一个临时屏障。
但改造信号太强了。屏障在坚持了三秒后碎裂。
沈雨晴也感受到了压力：她的思维开始变得迟滞，就像被冻在冰里。她知道，一旦彻底被抑制，他们将成为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甚至可能被改造成攻击自己人的工具。
就在绝望的边缘，程默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他没有试图抵抗改造信号。
他吸收了它。
左半身的晶体结构完全激活，暗红色的混沌能量如火山般喷发。但这一次，混沌能量没有外放，而是向内收敛，形成一个漩涡，将入侵的紫黑色改造信号吸入体内。
“你在做什么？！”沈雨晴尖叫。
“编辑它……”程默咬着牙，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混沌可以创造……也可以……重构……”
他在用混沌编辑能力，强行改写改造信号的编码。
这是一个赌命的举动：如果成功，他能将改造信号“无害化”甚至“逆转”；如果失败，他的意识将被彻底污染，可能变成一个精神分裂的怪物。
防护服外的森林似乎感知到了这场斗争。
感染区域的边缘，那些麻木的树木开始……颤抖。
不是风吹的颤抖，是生命本能的挣扎。森林的主意识在集中最后的力量，对抗改造信号对这片区域的压制。
菌类发出最后的闪光。
孢子云在感染区域上空凝聚。
然后，奇迹发生了。
程默体内的混沌能量与改造信号达到了某种临界平衡。紫黑色开始融入暗红色，形成一种新的、深紫色的能量。这种能量不再具有强制性，而是变得……中性。
他睁开眼睛。
左眼的暗红色光芒中，多了一丝紫黑色的细丝。
“我……”他的声音沙哑，“我理解了。改造信号的本质是‘强制共鸣’——强迫目标的意识频率与预设模板同步。但混沌的本质是‘无限可能性’……我可以让共鸣变成‘自由共鸣’。”
他抬起左手，掌心中浮现出一团深紫色的能量球。
然后，他将能量球按在地上。
能量渗入土壤，沿着地下菌丝网络扩散。
感染区域的边缘，那些麻木的树木开始恢复生机。枝叶重新摆动，菌类重新发光，孢子重新飘起。
不是完全治愈——改造器的信号还在持续输出。但这片区域暂时获得了“免疫力”。
森林的意识传来强烈的感激和惊讶。
“代价是什么？”沈雨晴扶住程默，发现他的体温异常高，“你的身体……”
“我在持续消耗混沌能量来维持这种‘自由共鸣’。”程默喘息道，“一旦我停止输出，这片区域会再次被感染。而且……改造信号在我体内留下了印记。我能感觉到，它还在试图控制我。”
他的左眼瞳孔中，紫黑色的细丝在缓慢蔓延。
四、地球的异常：根系中的毒刺
就在程默团队在青绿摇篮奋战的同一时间，地球的秩序网络中心，周勉检测到了异常。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
“西伯利亚节点报告：全球秩序场稳定性出现周期性波动，波动源无法定位。”周勉的数据流显示出明显的“困惑”模式，“波动规律与网络标准维护周期不符，更像是……某种测试信号。”
他调出深蓝一号留下的“隐蔽信道”，尝试联系林姝，但信道被干扰了。
不是完全阻断，而是有选择性的干扰：关于青绿摇篮的所有信息都能正常收发，但涉及地球内部异常的信息全部丢失。
“有人在监视。”周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自检程序，扫描整个地球秩序网络的每一个节点。
结果令人不安：在全球一百零八个次级节点中，有七个出现了极其微小的编码偏差。偏差率只有0.0003%，普通检测完全无法发现，但在周勉这个“节点意识”的感知中，就像白纸上的黑点一样明显。
这些偏差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在缓慢地、隐蔽地修改秩序场的基础协议，增加一条新的优先级指令——“无条件服从网络核心命令”。
“整合派的渗透……”周勉的数据流变得冰冷。
他没有立即修复这些偏差——那会打草惊蛇。相反，他在这七个节点中植入了“监控程序”，记录所有异常数据流，并反向追踪源头。
追踪结果指向地球轨道上的一个“气象观测卫星”——那是三年前播种者网络赠送的“友好礼物”。
周勉调出那颗卫星的设计图，用秩序网络的深层扫描重新分析。
真相揭晓：卫星内部隐藏着一个微型意识干扰器，正在持续向地球发射极其微弱的改造信号。由于信号强度太低，且伪装成正常的数据更新，之前从未被发现。
这颗卫星已经运行了三年。
这意味着，地球人类中，可能已经有一部分人受到了影响——那些对秩序场特别敏感的人，比如秩序协调者。
周勉立即联系混沌编辑者学院和地球联合议会，发出最高警报。
但就在他准备详细说明情况时，那颗卫星……自毁了。
不是爆炸，是信息层面的自毁：所有数据被擦除，所有硬件被过载烧毁，变成一团太空垃圾。
线索断了。
但周勉知道，这恰恰证明了问题的严重性：整合派已经在地球布局多年，而且他们不惜暴露这个隐藏三年的棋子，也要阻止周勉的调查。
“他们害怕我们发现什么？”周勉自问。
他重新检查那七个被修改的节点，寻找更深层的线索。
终于，在一个节点的编码偏差中，他发现了一个隐藏极深的“触发条件”：
“当目标文明代表（林姝）在网络核心启动‘叛逆者识别协议’时，激活地球所有改造节点，强制整合地球文明。”
触发倒计时：未知。
但条件很清楚：林姝的行动，会直接决定地球的命运。
周勉立刻通过所有可用信道向林姝发送紧急警告。
但所有的信息都被拦截了。
不是干扰，是完美的模仿回复：对方模拟周勉和林姝的通讯编码，发送了“信息已收到，一切正常”的假回复。
周勉与林姝的实时连接，被切断了。
地球，现在真正成了一座孤岛。
而整合派的网，正在收紧。
五、共鸣武器：沉重的真相
青绿摇篮轨道上，程默团队终于找到了接近改造器的“合法理由”。
在沈雨晴的精密扫描下，他们发现改造器正在对星球大气造成可测量的伤害：它释放的改造信号与孢子云中的某些有机分子发生反应，生成微量的神经毒性化合物。
“根据《环境保护公约》，任何网络设备对原生环境造成可证实的损害，其他成员有权要求立即停用并检查该设备。”外交官兴奋地说，“我们已经收集了足够的空气样本和数据记录。”
申请提交后仅三小时，网络就批准了核查请求——快得反常。
“他们在赶时间。”程默看着批准文件，“仲裁团可能提前抵达。我们需要在仲裁团到来前破坏改造器，但又要看起来像是‘合法合规’的检查。”
团队乘坐穿梭机接近极地轨道上的改造器。
近距离观察下，这个设备比想象中更……美丽，也更邪恶。
它被设计成一朵巨大的金属花的形态，花瓣缓缓开合，每次开合都释放出一波改造信号。花心是一个旋转的紫黑色晶体，那就是信号源。
“按照程序，我们需要先远程关闭设备，然后登船检查。”沈雨晴操作控制台，“但远程关闭指令需要设备管理员的权限密码。”
“管理员是谁？”程默问。
“网络自动指派，信息加密。”沈雨晴尝试破解，但失败了，“密码是动态的，每分钟变化一次。我们需要物理接入控制核心，手动覆盖。”
这意味着必须有人进入那朵“金属花”内部。
而谁都知道，那是最危险的地方——改造信号的源头。
“我去。”程默说，“我的混沌编辑能力可以暂时抵抗信号。而且我已经被‘标记’了，再多一点污染也无所谓。”
“不行。”沈雨晴拉住他，“你的状态已经很不稳定。再接触高浓度改造信号，可能会永久失去自我。”
“那你说谁去？”程默反问，“你？外交官？战略家？你们没有混沌抗性，进去后十秒内就会变成傀儡。”
僵持中，文化人类学家突然开口：“也许……不需要进去。”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研究了植物文明的意识结构。”他说，“它们是分布式的，但有一个核心原则：信息必须‘请求许可’才能流动。强迫性的信息会被根系过滤掉。那个改造器之所以能生效，是因为它伪装成了‘自然信息’——就像病毒伪装成正常细胞。”
“如果我们能让森林的主意识‘识别’出改造信号的伪装呢？”
程默眼睛一亮：“用共鸣武器？”
深蓝一号留下的三件工具中，“共鸣武器”是唯一能直接干扰改造协议的。但代价……
沈雨晴调出共鸣武器的数据档案，终于看到了完整的说明：
“共鸣武器-类型：意识频率干扰器。”
“作用原理：发射与目标改造信号完全相反的频率，中和其效果。”
“副作用：使用者的意识频率将永久与武器绑定，成为‘活体反制节点’。”
“后果：使用者将无法离开武器有效范围，否则反制效果失效。且使用者意识会逐渐‘工具化’，失去大部分情感和自主性。”
“备注：该武器设计为最后手段。建议由已部分非人化的个体使用，以减少人性损失。”
档案最后有一行小字：
“深蓝一号留言：对不起，孩子们。宇宙的正义，总是需要牺牲。”
所有人都沉默了。
成为“活体反制节点”，意味着永久绑定在青绿摇篮，意味着逐渐失去人性，意味着与地球、与所爱之人永远分离。
这比林姝成为文明代表的代价更残酷——她至少还能保留完整意识，还能一年见一次面。
而这里……是永久的囚禁和缓慢的死亡。
“我来。”程默说，“我已经是半混沌能量体了，再工具化一点也没什么。”
“不行。”这次是沈雨晴和外交官同时反对。
“你有地球要守护。”沈雨晴说，“混沌编辑者学院需要你，地球的防御需要你。而且……”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环，“有人在地球等你回去。”
“那你说谁？”程默的声音带着痛苦，“这里除了我，谁还能承受这个代价？”
长久的沉默。
然后，沈雨晴轻声说：“我可以。”
“什么？！”
“我手腕上的手环，是周勉节点意识的一部分。”她举起手，银紫色的光芒闪烁，“我已经与秩序网络有深度连接。如果我使用共鸣武器，周勉可以通过这个连接，分担一部分负担——虽然不能完全避免代价，但可能让我保留更多人性。”
“而且……”她看向程默，眼中是坚定的光，“林主任成为了地球在网络中的声音。周勉成为了地球秩序的基石。而你，程默，你是地球的混沌之心，是创造力和可能性的源泉。只有我……我是桥梁，是连接者。如果必须有人成为牺牲的桥梁，那应该是我。”
程默想反驳，但他说不出话。
因为他知道，沈雨晴说的是对的。
从五年前开始，她就在周勉和人类世界之间搭建桥梁；在混沌与秩序之间搭建桥梁；现在，她要在反抗与牺牲之间搭建最后的桥梁。
“需要什么准备？”程默最终问，声音沙哑。
“共鸣武器需要手动启动。”沈雨晴调出操作指南，“我必须进入改造器内部，将武器核心与信号源物理连接。在这个过程中，我会暴露在最高浓度的改造信号下。启动武器后，我会进入‘节点状态’，需要有人定期维护我的生理机能——如果有的话。”
她看向团队：“你们愿意留下来陪我吗？这可能意味着在仲裁团抵达前，你们也无法离开。”
外交官第一个举手：“我留下。这是我的职责。”
军事战略家点头：“我也留下。需要有人保护节点安全。”
文化人类学家微笑：“我对植物文明的观察还没完成呢。”
所有人都看向程默。
他是领队，是地球的重要战力，他应该回去。
但程默摇头：“我不走。如果仲裁团判定异议无效，整合派可能会强行摧毁这里的一切。你们需要混沌编辑者的战斗力。”
他看向沈雨晴：“而且……我不能让朋友独自承担这么重的代价。”
沈雨晴的眼泪终于落下，但她在微笑。
“那就开始吧。”她说。
六、绽放的反抗
行动方案确定：
1. 外交官和军事战略家驾驶穿梭机，护送沈雨晴接近改造器。
2. 程默在外围提供混沌能量掩护，抵抗改造信号。
3. 文化人类学家留在飞船，与森林意识保持沟通，确保整个过程中不伤害到植物文明。
4. 一旦共鸣武器启动，所有人立即撤离到安全距离，避免被波及。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穿梭机即将发射时，传感器检测到网络信道的异常波动。
“有东西要过来了。”导航员报告，“能量特征……是仲裁团的旗舰。他们提前了七天抵达！”
该死。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程默下令，“在仲裁团完全抵达前启动共鸣武器，造成既成事实。一旦武器启动，改造器被中和，整合派就没有理由强制整合了。”
穿梭机弹射而出。
程默紧随其后，混沌能量全开，在太空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轨迹。
改造器的防御系统被激活：金属花的花瓣合拢，表面浮现出能量护盾，同时释放出更强烈的改造信号。
程默承受着信号的冲击，左眼的紫黑色细丝疯狂蔓延。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分裂：一部分想保护沈雨晴，一部分想摧毁改造器，还有一小部分……想屈服，想停止抵抗，想融入那种强制性的“和谐”。
“不……”他咬牙，将混沌能量压缩成一把巨锤，狠狠砸向护盾。
护盾碎裂。
花瓣被强行砸开一道缝隙。
“就是现在！”程默吼道。
穿梭机冲入缝隙。
内部是紫黑色的地狱：改造信号在这里几乎实体化，像粘稠的液体一样流动。沈雨晴的防护服在进入的瞬间就过载失效，改造信号直接冲刷她的意识。
她感到记忆在被剥离：童年的片段变得模糊，学术知识被覆盖，对周勉的感情被压制……就像有人用橡皮擦在擦拭她的人生。
但她握紧了手中的共鸣武器核心——一个银紫色的晶体棱柱。
按照深蓝一号留下的指引，她找到改造器的信号源：花心处的紫黑色水晶。水晶周围有复杂的能量导管，将信号放大后辐射向星球。
她将共鸣武器核心按向信号源。
接触的瞬间，银紫色的光芒与紫黑色的光芒激烈碰撞。
整个改造器剧烈震动。
外部，程默看到金属花开始崩解：花瓣一片片脱落，花茎出现裂痕。紫黑色的光芒被银紫色逐渐中和、覆盖。
成功了。
但代价也在同步发生。
穿梭机内，沈雨晴的身体开始透明化。银紫色的光芒从她体内涌出，与共鸣武器核心融为一体。她的意识在扩展：她能感知到整个青绿摇篮的森林网络，能感知到改造信号的每一个频率，能感知到正在迫近的仲裁团舰队……
也能感知到，远在地球，周勉的节点意识正在通过手环连接，疯狂地试图分担她的负担。
“周勉……”她在意识中呼唤，“停手……你会被拖进来的……”
“那就一起。”周勉的声音通过连接传来，平静而坚定，“五年前我选择了秩序，选择了责任。但现在……我选择你。”
地球，西伯利亚节点中心。
周勉的数据流正在疯狂输出。他将自己的意识结构拆解，一部分用于维持地球秩序网络，一部分通过沈雨晴的手环，流向青绿摇篮，流向那个正在与共鸣武器融合的女孩。
他在分担她的痛苦，分担她的“工具化”。
也在分担她的……存在。
青绿摇篮轨道上，共鸣武器完全启动。
银紫色的光芒如新星般爆发，瞬间覆盖了整个改造器，然后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笼罩整个星球的能量场。
在这个场内，所有的改造信号被中和、逆转。
感染区域的森林开始大规模复苏。
森林的主意识传来震撼的感激和……担忧。
因为它能感觉到，那个启动武器的渺小生命，正在变成别的什么。
穿梭机内，沈雨晴的最后一点人类形态消散了。
她“变成”了一个悬浮的、银紫色的光之棱柱，棱柱内部隐约能看到她的人类轮廓，就像琥珀中的昆虫。
但她还活着。
还能思考。
还能感知。
她现在是“青绿摇篮行星-反制节点-沈雨晴”。
永久绑定在这里。
永久守护这里。
永久……孤独。
穿梭机外的程默看着这一幕，左眼的暗红色光芒中，泪水混合着混沌能量滑落。
他失去了一个朋友。
但拯救了一个文明。
就在这时，仲裁团的旗舰完成了跃迁。
一艘比整个青绿摇篮还要巨大的银色战舰出现在轨道上，舰体上有着播种者网络的标志——那个无数光点连接成的网络图案。
通讯请求强制接入。
一个威严的、多重的声音在所有频道中响起：
“这里是播种者网络最高仲裁团。检测到未授权武器使用和环境改造。涉事文明代表，请立即解释你们的行动，否则将面临即时制裁。”
程默擦干眼泪，左眼的混沌光芒重新燃起。
现在，轮到他为沈雨晴争取生存的空间了。
也为青绿摇篮争取自由的未来。
他打开通讯频道，声音平静而坚定：
“这里是地球文明观察员程默。我们没有使用未授权武器，我们使用的是深蓝一号留下的合法自卫工具。我们也没有进行环境改造，我们是在修复被非法设备破坏的原生环境。”
“我们有全部证据。”
“现在，尊敬的仲裁团，请让我们看看……”
“宇宙中，是否还有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