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门轴转动的声音,而是……现实本身不堪重负、开始弯曲断裂的哀鸣。
第十三扇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轰然洞开!
门后没有路,没有光,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万物的漆黑。
仿佛宇宙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自沈微与祁诀的脚下,一路蔓延至遥不可及的天际。
那不是深渊,而是“无”本身。
刹那间,碑林中飘摇的灰色雨丝,尽数凝滞于半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尘埃。
一股无形而磅礴的斥力自第十三扇门内喷薄而出,精准地作用在沈微身上。
“安魂结界”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光芒大炽,它保护了沈微,却也成了将她向后推离的巨手。
“不!”沈微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道深渊越来越远,被结界反推回冰冷的碑林之中。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虚空,却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最后一刻,沈微用尽全力,将一直紧握在掌心的那枚温热的愿核,死死塞进了祁诀的手中。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泣血的决绝,响彻在祁诀的灵魂深处:“若你见阎罗……替我问一句,‘名字’,还能回家吗?!”
祁诀的手指猛然收紧,那枚愿核仿佛一颗燃烧的心脏,在他的掌心剧烈跳动。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回头只会让彼此更加不舍。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在沈微绝望的目光中,没有半分犹豫,一步踏入了那片撕裂天地的漆黑深渊。
坠落感并未传来。
踏入深渊的瞬间,祁诀只觉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上下左右、时间空间,所有概念都被剥离,只剩下无尽的下沉。
也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无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警告:归真心火已进入“天律压制区”,此区域为三界法则禁地。
每深入十步,所有技能冷却时间强制延长十秒。】
祁诀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原本如熔金般璀璨的幽金色火印,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转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白色,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风中残烬。
不知下沉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当祁诀的脚尖终于触及到某种“实体”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神剧震。
深渊的尽头,是一片无垠的虚空。
一座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王座,静静地悬浮于虚空正中。
它在燃烧,却不是凡火,那跳动的“火焰”,竟是由无数张写满名字的命纸焚烧时升腾的灰烬所构成!
灰烬之焰无声地舔舐着王座的轮廓,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
王座之下,通往座巅的石阶不知其几千几万。
一个身着白衣、样貌如同七八岁孩童的身影,正静立于第一级台阶之前。
那童子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双眼却空洞如古井,不带半分生气。
他手中,正托着一顶由无数碎裂的白骨与锈迹斑斑的锁链缠绕而成的“空冠”。
“虚无童……”祁诀认出了他的身份,三界中最古老的生灵之一,虚王座的看守者。
虚无童缓缓抬眼,空洞的目光落在祁诀身上,声音稚嫩,却仿佛承载了万古的沧桑:“千年来,你是第七个踏足此地的命外之人。前六位,或求长生,或求权柄,或求复仇……最终,六人化为阶下之灰,一人舍弃所有,成了接引亡魂的行尸走肉。”
他望向祁诀手背上那枚黯淡的火印,语气平淡地问道:“你带来了火,可曾带来……一颗不惧湮灭的心?”
祁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握紧了手中的愿核,那里面承载着沈微最后的希望。
他目光如炬,穿过虚无童,直视那座由骨灰构成的王座,反问道:“阎罗为何会死?”
虚无童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没有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他厌倦了看着芸芸众生在被篡改的命簿下挣扎哀嚎,却无力更改天律。于是,他将自己点燃,烧成了‘护魂灰’,亲手埋在了每一本……未被篡改过的原始命簿之下。”
祁诀的心猛地一沉。
阎罗,竟是以身化道,用自己的骨灰,守护着众生最后的“真实”!
他不再多言,迈开脚步,重重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嗡——!”
脚下的石阶仿佛活了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镇压之力瞬间笼罩全身。
祁诀脑中一空,手背上的归真心火印记,骤然熄灭了整整三息!
面板上,【赐名】技能的图标,也瞬间化为一片死灰。
与此同时,一个威严、冷漠、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自那燃烧的王座之上传来,仿佛万道天雷同时在耳边碾过骨骼:
“汝,近道,却执于情;汝,近圣,却恋于生。此等驳杂之心,亦敢踏足天律禁地?”
“若愿斩断所有牵挂,舍弃凡俗之名,献上心头之火。我,可许你代掌轮回,坐上此座,成为新的天无赦!”
代掌轮回?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祁诀闻言,竟发出一声满是讥讽的冷笑。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桃木剑,没有丝毫犹豫,以锋利的剑尖,猛地划破自己的左手手掌!
金色的血液,带着灼热的气息,一滴滴砸落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们要的,是一个无情无欲、遵循天律的傀儡圣者……”祁诀抬起头,染血的眼眸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亮,“而我想要的,是一条能让所有不甘之人,重新来过的活路!”
他引动体内仅存的、那缕比烛火还要微弱的火种,汇聚于桃木剑尖,对着身前的虚空,发出一声低喝:
“我以‘背负众愿’为根基,以‘赐名人道’为砖石——立碑!”
【立碑】!
这是他从未动用过的、属于归真心火最核心的权能!
“轰!”
微弱的火光在祁诀身前猛地一闪,竟真的在虚空之中,凝聚出了一道模糊的石碑虚影。
三行古朴的大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逐一烙印其上:
【凡魂有愿,皆可赎!】
【凡命有痛,皆可改!】
【凡火不灭,皆为道!】
字成的刹那,整座虚空王座都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天穹之上,那片无尽的漆黑竟被撕开了七道巨大的缝隙。
日、月、星、法、罪、罚、轮回,代表着三界至高律法的七道规则虚影,竟从裂缝中悍然降下,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那道小小的石碑压来!
“噗——!”
祁诀当场单膝跪地,猛地喷出一大口金血。
手背上的火印几乎彻底熄灭,但他依旧用桃木剑死死撑住地面,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脊梁,对着那煌煌天威,嘶声吼道:
“这碑……不是在求你准许!”
“——是告诉你,人道,已立!”
话音落地的瞬间,三界骤然寂静。
那七道足以抹杀神佛的律法虚影,在距离石碑仅一寸之遥的地方,竟硬生生停住,随后,在一种无声的对峙中,极其缓慢地退回了天穹裂缝之中!
“放肆!!!”
一声蕴含着无尽怒火的咆哮自王座深处炸响,整座王座上的灰烬之焰瞬间转为不祥的漆黑。
一道凝聚了极致毁灭之力的“敕令符”,破开虚空,如一道黑色闪电,直击祁诀的心口!
这一击,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祁诀身前。
是那个引魂使!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便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躯,硬生生挡住了那道灭绝一切的敕令符。
“嗤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黑衣引魂使的身躯,在接触到符文的瞬间,便开始寸寸崩解,化为最原始的粒子。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缓缓转过身,终于摘下了那顶宽大的兜帽。
兜帽之下,是一张让祁诀瞳孔骤缩的脸——左半边脸,竟与他有着七分相似!
而右边的眼眶,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他望着祁诀,那仅存的左眼中,流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温柔,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祁诀的脑海:
“哥哥……我不是什么引魂使……”
“我是……被你烧剩下的,前一世。”
话音落下,他的身躯彻底化为飞灰,消散于虚无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道截然不同的系统提示,同时在祁诀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血脉共鸣”与“道火残烬”发生重叠效应……】
【警告!归真心火正在进入“濒灭觉醒”状态!】
而在那座燃烧着黑焰的虚王座最深处,在那层层叠叠的灰烬之焰背后,一双紧闭了万古的灰色眼眸,缓缓睁了开来。
祁诀跪在地上,前一世的牺牲与话语,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
他感觉到,手背上那枚本已死寂的火印,正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重新点燃。
那不再是之前的幽金,也不是方才的灰白,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内敛,仿佛容纳了所有死亡与新生的……烬火。
掌心中的愿核,也随之滚烫起来,与那新生的烬火遥相呼应。
他抬起头,望向那燃尽万古的虚无王座。
这一次,眼中再无半分迷惘,只剩下足以焚尽深渊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