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潮水,冰冷、粘稠、充满令人窒息的死寂。荀纬感觉自己正不断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沉入那弱水冥眼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与疯狂之中。耳边隐约传来建木幼苗悲戚的哀鸣,仿佛在挽留,又似在倾诉万载孤寂。更深处,是那“玄冥魔眼”被封印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低沉轰鸣,夹杂着无尽怨毒、毁灭、以及对挣脱束缚、重临天地的疯狂渴望……
不!不能沉沦!守护之志未酬,薪火传承未绝,同门安危未卜,岂可在此迷失?!
“薪火不灭,我道长存!”
心中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撕裂了沉沦的黑暗!识海深处,那点薪火本源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屈意志,骤然爆发出炽烈的金红光芒!光芒所过之处,冰冷退散,疯狂湮灭,建木幼苗的哀鸣化作温暖的生机暖流,涌入干涸的经脉与刺痛的神魂。
荀纬猛地睁开双眼!
“嗬——!”他剧烈喘息,如同溺水者重获空气,胸膛剧烈起伏。眼前,并非弱水深渊,也非传承殿,而是一处陌生的、昏暗的钟乳石洞穴。空气潮湿,混杂着硫磺、霉菌与淡淡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头顶岩壁低垂,悬挂着散发幽绿磷光的苔藓,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身下是冰冷湿滑的岩石,旁边传来细微的水滴声。
“师弟!你醒了!”清岚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与担忧。荀纬艰难转头,看到清岚、林风、水瑶、青松道人皆围坐一旁,人人带伤,气息萎靡,但眼神中都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紧张。清岚手中,小心翼翼捧着一株仅余尺许、枝叶焦黄卷曲、灵光黯淡至极的幼苗,正是那株建木!只是此刻,它生机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枯萎。
“建木……”荀纬挣扎着想坐起,却浑身剧痛,丹元枯竭,经脉如同被撕裂,神魂更是如同被千针攒刺,痛楚钻心。他知道,这是强行透支、穿越不稳定的空间通道、又硬抗幽冥与弱水侵蚀的后遗症。若非薪火本源护持,又有建木幼苗最后传递的一丝生机吊着,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别动!你伤势极重,需静养!”清岚急忙按住他,取出一枚珍藏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赤红色丹药,喂入荀纬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热流,滋养着破败的经脉,补充着近乎枯竭的丹元。是首阳山秘传的“赤阳返魂丹”,对修复肉身、滋养神魂有奇效,清岚自己都未必舍得服用。
“多谢师姐。”荀纬虚弱道,缓缓运转《薪火不灭经》,引导药力。他能感觉到,自己虽侥幸未死,但金丹暗淡,修为暴跌,怕是只有筑基中后期的水准,且根基受损,想要恢复,非一时之功。更麻烦的是,那玄冥魔眼与弱水的侵蚀死气,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经脉深处,不断消磨生机,若非有薪火本源与建木幼苗的生机吊着,恐怕早已恶化。
“此地是何处?传送是否成功?幽冥可曾追来?”荀纬强忍痛楚,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传送成功了,但终点……并非地宫,亦非已知的安全节点。”清岚神色凝重,指向洞穴深处,“此地灵气稀薄驳杂,死气弥漫,更有一股淡淡的、与那弱水冥眼同源的阴寒邪恶气息。我等醒来后,已探查过附近,洞穴蜿蜒曲折,深不见底,更有岔路无数,似乎是一处庞大的、废弃已久的地下迷宫。未曾发现幽冥追兵迹象,但此地……绝不安全。”
“同源气息?”荀纬心中一凛。难道传送到了另一处与“玄冥魔眼”相关的封印之地?或者,干脆就是其力量影响范围内的某个角落?
“我等伤势不轻,真元几近枯竭,又无补给,需尽快寻得出路,或安全之地疗伤。”青松道人捻须,眉头紧锁,“然此地诡异,不宜久留。文远小友,你既醒转,可能感应方向,或对此地有所了解?”
荀纬闭目,尝试将神念散出。然而,神魂刺痛,神念仅能延伸出十数丈,便感滞涩难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干扰。此地果然古怪,不仅灵气死气混杂,更有种干扰感知的力量。
他再次沟通识海中那团混沌金丹,以及怀中与建木幼苗相连的“建木之心”碎片。金丹暗淡,反应微弱。但碎片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悸动,指向洞穴深处某个方向,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但那感觉充满危险与不祥。
“建木之心有感应,指向深处,但……凶险。”荀纬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但盲目乱闯,恐入绝地。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丝战力,再探前路。”
众人点头。当下,荀纬、清岚、林风、水瑶各自盘膝,服下丹药,运转功法,争分夺秒恢复。青松道人则强撑着,在众人周围布下几道简易的警示、隐匿符阵,以防不测。
洞穴中一片死寂,唯有水滴声与众人粗重的呼吸。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充满压抑。
约莫半个时辰后,荀纬率先睁眼。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些许,至少行动无碍。清岚等人也陆续收功,虽未恢复多少,但总算有了些自保之力。
“走,探路。小心为上。”荀纬起身,从清岚手中接过那株萎靡的建木幼苗。幼苗入手冰凉,生机微弱,仅有根部一丝绿意未绝,仿佛风中残烛。他心中愧疚,若非为了救众人,幼苗何至于此。他小心将其收入怀中,以自身残存的薪火之力与乙木菁华温养。
一行人沿着洞穴,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探索。洞穴曲折向下,岔路极多,如同迷宫。岩壁上,不时可见一些早已风化的、模糊不清的壁画与刻痕,风格古朴,带着蛮荒气息,描绘着一些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生物祭祀、战斗的场景,与“薪火地宫”所见先民壁画风格迥异,更显诡异阴森。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腐朽气息越来越浓,那股同源的阴寒邪恶感也越发清晰,令人心悸。
“此地……恐怕是上古某个与幽冥有关的遗迹,甚至可能是……玄冥魔将当年的巢穴之一?”清岚低声道,握紧了手中长剑。
荀纬没有说话,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建木之心”碎片的感应上。碎片悸动越来越明显,指向左前方一条格外幽深、散发刺骨寒意的岔道。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沉闷、迟缓、仿佛巨物心跳的声响,自洞穴极深处传来,与弱水深渊下那“玄冥魔眼”的搏动声,隐隐呼应!每一声响起,洞穴都微微震颤,岩壁簌簌落灰。那股阴寒邪恶的气息,如同潮汐般涨落,冲击着众人的心神。
“不好!是那魔眼的力量在共鸣!此地与弱水冥眼有联系!”青松道人骇然失色。
“快退!离开这条岔道!”清岚急喝。
然而,已经迟了!那沉闷的心跳声骤然加剧!
“轰——!”
前方岔道深处,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骨寒意与滔天怨念的漆黑雾气,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喷出!雾气所过之处,岩壁凝结冰霜,发出“咔嚓”脆响,更有无数扭曲的、仿佛被痛苦冻结的鬼影,在雾中隐现、哀嚎!
“幽冥死气!是玄冥魔气!”荀纬瞳孔骤缩,厉声大喝:“结阵!防御!”
众人反应迅速,立刻背靠背,结成圆阵。清岚雷火剑光吞吐,林风剑气纵横,水瑶水盾撑开,青松道人拂尘挥舞,布下重重土黄光幕。荀纬则强提最后丹元,薪火本源催动,在众人体表覆上一层淡金色的火焰光晕。
“嗤嗤嗤——!”
漆黑魔气撞上防御,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响。雷火剑光、凛冽剑气、水行护盾、土黄光幕,在这精纯的玄冥魔气侵蚀下,迅速黯淡、消融!唯有荀纬的薪火之力,能稍作抵抗,但亦是摇摇欲坠!更可怕的是,那魔气中蕴含的恐怖寒意与怨念,直透神魂,众人只觉如坠冰窟,气血凝滞,神魂刺痛,意识都开始模糊。
“坚持住!”荀纬咬牙,将怀中建木幼苗取出。幼苗似乎感应到同源魔气的威胁,残余的生机微微波动,散发出一层极其微弱的翠绿光晕,与荀纬的薪火之力结合,勉强将魔气逼退数尺,形成一个狭小的安全空间。
但这显然支撑不了多久。魔气源源不断,如同汪洋大海。而他们,已是强弩之末。
“难道……真要葬身于此?”水瑶声音发颤,带着绝望。
荀纬目光扫过汹涌魔气,又看向怀中生机将绝的幼苗,再感应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魔眼搏动声,心中念头急转。绝境之中,唯有行险一搏!既然建木之心碎片对此地有感应,或许……
他猛地一咬牙,对着清岚等人吼道:“向我靠拢!全力防御,不要抵抗!”
说罢,他不顾众人惊愕,双手结印,将最后一丝丹元与残存的薪火本源,毫无保留地注入“建木之心”碎片之中!同时,以神念沟通碎片,将那份对同源之物的吸引、对魔气的排斥、对生机的渴望,以及自身不屈的守护之念,全部融入!
“以我薪火,唤汝真名!建木之心,指引前路,净化邪祟,开辟生门!”
“嗡——!!”
“建木之心”碎片,在这股决绝意志与力量的灌注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翠光!光芒之中,隐隐有顶天立地的建木虚影一闪而逝,散发出浩瀚、古老、包容、净化的无上道韵!那汹涌而来的玄冥魔气,触及这翠光,竟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尖啸,迅速消融、退散!
更令人震惊的是,碎片光芒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射向前方魔气最浓、搏动声最响的洞穴深处!光束所过之处,魔气辟易,隐约照出一条被冰封的、布满狰狞浮雕的古老通道!
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完全由黑色玄冰凝结而成的祭坛轮廓!祭坛之上,供奉着一枚拳头大小、不断搏动、散发出恐怖阴寒与邪恶波动的——漆黑冰晶之心!正是“玄冥魔眼”在此地的一处力量投影,或者说,分体核心!
“那是……玄冥分体核心?!”清岚失声惊呼。
“碎片在指引我们……去那里?”林风难以置信。
“是净化,还是自投罗网?”青松道人老脸煞白。
荀纬来不及解释,他能感觉到,碎片的力量正在快速消耗,通道维持不了多久。“没时间犹豫了!要么在此被魔气吞噬,要么搏一线生机!跟我来!”
他当先冲出,沿着翠光开辟的通道,冲向那玄冰祭坛!清岚等人一咬牙,也紧随其后。
通道不长,但每一步都踏在凝结的魔冰之上,冰寒刺骨,更有无数怨念幻象冲击心神。荀纬以薪火护体,怀抱建木幼苗,勉力支撑。
数息之后,众人已至祭坛之前。近距离观看,那枚漆黑的“玄冥之心”更加恐怖,如同活物般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散发出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念。祭坛周围,刻满了与弱水深渊那座青铜祭坛相似、却更加邪异、充满献祭意味的符文。
“建木之心”碎片悬浮于荀纬面前,光芒指向那颗“玄冥之心”,发出渴望与净化的强烈意念。
荀纬福至心灵,瞬间明悟。上古燧皇,以建木生机镇封玄冥魔眼,形成生克平衡。此地分体核心,无人镇守,历经岁月,魔气渐盛。而“建木之心”碎片感应到此地,并非偶然,或许正是当年燧皇留下的后手之一——以建木残存之力,净化、削弱这些分散的魔眼分体!
“师姐,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将真元注入碎片!我们……净化它!”荀纬嘶声吼道,眼中闪过决绝。此举凶险万分,若成,或可削弱玄冥魔眼,为地宫减轻压力,甚至获得一线生机与机缘;若败,则被魔气反噬,万劫不复!
但,已无退路!
清岚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坚定。绝境之中,唯信同伴,唯有一搏!
“好!”
“拼了!”
众人齐声应和,再无保留,将最后残存的真元,毫无保留地注入“建木之心”碎片!清岚的雷火,林风的剑罡,水瑶的水灵,青松的土元,荀纬的薪火,五色光华,交融汇聚,涌入碎片!
“建木之心”碎片光芒暴涨,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翠绿光柱,狠狠撞向祭坛中央那颗搏动的“玄冥之心”!
“嗡——!!!”
“吼——!!!”
翠光与黑冰碰撞,爆发出无声的轰鸣与充满痛苦、怨毒的恐怖嘶吼!整个洞穴剧烈摇晃,玄冰祭坛寸寸开裂!魔气与生机,邪恶与净化,展开最激烈的交锋!
荀纬等人如遭重击,齐齐喷血,萎顿在地,死死盯着那交锋的中心。
是净化成功,逃出生天?还是魔气反噬,魂飞魄散?
生死,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