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硬得像刀。
刮在脸上,生疼。
西校场的气氛比这风还硬,两万人僵在那,像两万尊泥塑的菩萨。
只有刘黑虎还在嚎。
这汉子半张脸血肉模糊,那是楚红袖一鞭子抽出来的杰作。他不在乎脸,他在乎理。
“大将军!”
刘黑虎跪行两步,血蹭在蒙统崭新的棉袍下摆上。
“这赵家堡不拿咱们当人!他们拿咱们当狗训!”
“只要您一句话,弟兄们拼着这条命不要,也护着您杀出去!”
“咱们去投蜀王,去投吴王,哪儿不比这受气强?!”
这一嗓子,喊出了蒙家军的心声。
人群开始骚动。
那一双双看向蒙统的眼睛里,烧着火。
那是兵变的火苗。
蒙统没动。
他只是低头,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十年的亲兵队长。
看着那只死死抓着自己裤腿、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
这只手,曾在死人堆里把他扒拉出来。
“黑虎。”
蒙统开口。
嗓音像是吞了一把沙砾。
“你还要跟我?”
“跟!”
刘黑虎把胸脯拍得邦邦响,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狰狞。
“您去哪,俺去哪!哪怕是下地狱,俺也给您当开路鬼!”
蒙统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兄弟。”
“那就……帮大哥最后一把。”
锵——!
龙吟声碎了风声。
寒光一闪。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丝毫犹豫。
那把赵十郎赐下的尚方宝剑,从刘黑虎的锁骨窝刺入,直透后心。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闷得让人心慌。
刘黑虎的表情僵在脸上。
那是一种极度的错愕,混杂着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忠诚。
“大……大将……”
血沫子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他不明白。
为什么?
蒙统握着剑柄的手,骨节泛白。他没有立刻拔剑,反而往前送了一寸。
这一寸,断了兄弟情,立了投名状。
蒙统凑到刘黑虎耳边,声音轻得只有死人能听见:
“黑虎,别怪哥。”
“你想带我走,那是死路。”
“我想让这两万兄弟活……只能借你的头,立这赵家堡的规矩。”
“下辈子……”
“别做兵,做人。”
噗嗤!
蒙统拔剑。
血柱喷出三尺高,溅了他满脸。
滚烫。
腥咸。
刘黑虎倒了下去,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蒙统,似乎还在等那一纸军令。
全场死寂。
风停了。
连呼吸声都停了。
两万蒙家军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魔鬼。
那是他们的大将军。
亲手杀了最忠诚的卫士。
“还有谁?!”
蒙统提着剑,转身。
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冻土上砸出一个个殷红的小坑。
他那双眼,红得要滴血,扫过哪里,哪里的人头就低下去。
没人敢看他。
怕。
透入骨髓的怕。
连刘黑虎都杀了,这世上还有谁是他不敢杀的?
“听着!”
蒙统剑指高台,指着那个吓得腿软的王二狗。
“从今天起。”
“他的话,就是军令。”
“谁敢炸刺,这就是下场!”
当啷。
他把剑扔在地上。
转身,对着王二狗,双膝重重跪地。
膝盖砸碎了冻土。
“新兵蒙统!”
“归队!”
“请教官训示!”
王二狗哆嗦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铁皮喇叭扔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城墙。
城头上。
赵十郎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
那一堆花生壳,被风一吹,洋洋洒洒飘落下来,正好落在蒙统的肩头。
像是一场荒诞的雪。
“三嫂。”
赵十郎没看下面,只是侧过头,看着身边那个红甲红衣的女人。
“这把刀,开刃了。”
楚红袖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
她看着下面那个跪得笔直的男人,又看了看身边这个一脸云淡风轻的小叔子。
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不。
是敬畏。
不用自己动手,只用一个眼神,就逼得一代名将自断手足,把脊梁骨打断了重接。
这种手段……
真狠。
也真迷人。
“看戏结束。”
赵十郎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城下走。
路过楚红袖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今晚来我书房。”
“带着你的枪。”
……
夜色浓得化不开。
书房里没点主灯,只在角落里留了一盏油灯,光影摇曳,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赵十郎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块鹿皮,正在擦拭那把尚方宝剑。
血迹干涸在剑槽里,很难擦。
门被推开。
楚红袖走了进来。
她卸了甲。
换了一身黑色的练功服,布料贴身,勾勒出常年习武特有的紧致线条。
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显然是刚冲过凉,想洗去那一身的硝烟味。
“来了。”
赵十郎没抬头,拇指用力搓着剑锷上的一块血斑。
“坐。”
楚红袖没坐。
她把那杆镔铁长枪往墙角一靠,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黑虎是个好兵。”
她开口,声音有些闷。
“可惜了。”
“不可惜。”
赵十郎举起剑,对着灯光照了照。
寒光映在他的瞳孔里,森冷异常。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不死,蒙统的心就死不了,那两万人就永远姓蒙,不姓赵。”
他放下剑,看向楚红袖。
目光在她还在滴水的发梢上停留了一瞬。
“过来。”
楚红袖迟疑了一下。
还是走了过去。
“手给我。”
楚红袖伸出右手。
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的手,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皮,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勋章。
赵十郎握住她的手。
不是那种轻佻的摸,而是像老匠人检查一件精密的兵器。
他捏了捏她的虎口,又顺着手腕向上,捏了捏她的小臂肌肉。
“硬了。”
赵十郎皱眉。
“今天那一鞭子,用力过猛。”
“肌肉没松开,明天怎么提枪?”
楚红袖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扣住。
“别动。”
赵十郎站起身,绕到她身后。
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那里,斜方肌绷得像块铁。
“三嫂。”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热气喷洒在楚红袖敏感的耳廓上。
“你是赵家堡最锋利的枪。”
“枪若是不保养,会钝的。”
说着。
他的拇指猛地发力,按进了她肩井穴的深处。
“唔!”
楚红袖闷哼一声,身子猛地一颤,双腿有些发软,不得不双手撑住桌案。
那种酸爽痛感,顺着神经直冲天灵盖。
“疼?”
“……不疼。”
楚红袖咬着牙,倔强地挺直脊背。
“嘴硬。”
赵十郎轻笑一声。
手掌顺着她的脊背向下滑,隔着单薄的练功服,那是充满爆发力的背阔肌。
他的动作很专业,却又透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性。
每一下按压,都像是要把某种印记,刻进她的骨头里。
“蒙统那两万人,是盾。”
“我要把他们练成铜墙铁壁,挡住北狄人的弯刀。”
赵十郎一边按,一边在她耳边低语。
声音低沉,像是魔鬼的呢喃。
“但光有盾不行。”
“我还需要一把尖刀。”
“一把能捅穿拓跋枭心脏的尖刀。”
他的手停在了楚红袖的腰侧。
那里是发力的核心。
也是女人最敏感的禁区。
楚红袖呼吸乱了。
那股子热量从他掌心透过来,烫得她心慌。
“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被点燃的兴奋。
那是棋逢对手的战栗。
赵十郎贴近她的后背。
胸膛贴着她的蝴蝶骨。
两人的心跳,在这一刻重叠。
“我要你挑三百人。”
“不要命的,最狠的。”
“你亲自带。”
“我要你在十天内,教会他们怎么在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赵十郎的手猛地收紧,扣住她的腰。
将她整个人提起来,转了个身,面对自己。
四目相对。
楚红袖看到了他眼底那团疯狂燃烧的野火。
“三嫂。”
“这把刀,只有你能磨。”
“能不能磨出来?”
楚红袖看着他。
看着这个平时总是一脸戏谑,此刻却霸道得让人窒息的男人。
她感觉体内的血在烧。
那是武人的好战因子,也是女人对强者的臣服欲。
“能。”
她抬起头,凤眼里光芒大盛。
“只要你敢指。”
“我就敢杀。”
“好。”
赵十郎笑了。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拿起桌上那把擦干净的尚方宝剑。
递给她。
“这把剑,你也带去。”
“告诉那三百人。”
“谁能活着从训练场走出来。”
“这把剑……”
“就是他的。”
楚红袖接过剑。
沉甸甸的。
那是权力的重量。
她深深看了赵十郎一眼,没再说话,提着剑,抓起墙角的长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背影决绝。
像是一团烈火,卷入风雪。
赵十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重新坐回椅子上。
拿起桌上那枚蒙统留下的虎符。
在指尖转了一圈。
“盾有了。”
“枪有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北方那片漆黑的夜空。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拓跋枭。”
“你的狼群……”
“准备好进绞肉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