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申节之前,有人忙得忙死,有人闲得闲死。
宫学放假半月,连朔望讲殿经筳也停了,谢青临高兴得像撒欢的小马驹。
爹爹总是不在府里,阿娘用多层裱糊的宣纸给他做了个传声筒。
不过是两个纸杯中间连着一条线,两个人便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小声说话。
谢青临得了这个宝贝,激动得满府里找人跟他传声说话,连玉面将军都被迫听了两回。
楚南溪在屋里跟春花、秋月两个调制颜料,这是大夏青绿山水画大量使用的石绿和石青。
石青用的是蓝铜矿,石绿则是孔雀石,难就难在研磨,不过,楚南溪托谢晏找了些碎金刚石,研磨起来轻松多了。
她自己正在研磨珍珠粉。
“小姐,珍珠那么贵,把它们磨成粉做颜料,是不是太奢侈了?”秋月一边磨着孔雀石,一边探头看着楚南溪手上的珍珠。
“铅粉做的白颜料时间久了会变黑,珍珠粉就不会,还有一种珍珠光泽,用来画仕女的脸最好看。”
楚南溪刚把磨好的珍珠粉装入小瓷瓶,就听到谢青临“咚咚咚”的跑进来,嘴里嚷嚷着:
“阿娘,我有句话要传给你!”
“传吧传吧。”
楚南溪无可奈何的接过谢青临递过来的纸杯,将它扣在耳朵上,只听谢青临小声道:
“阿娘,程夫子在前院,他要见你!”
“程夫子找我?”
楚南溪赶紧将卷起的袖子放下,随口又问,“你爹爹回来了吗?”
“爹爹没回来,沈叔叔来了一回,没找到爹爹又走了。”谢青临比玉面将军好用,他讲得清楚。
连沈不虞都找不到谢晏,他还真是够忙的。
楚南溪娘俩刚出垂花门,就见程夫子在那里急得团团转,见到楚南溪便笑着迎上来:
“楚娘子,来活了!”
“来活了?”
楚南溪莫名其妙,自己好像没接什么活,她转头对旁边的小厮道,“你们怎么待客的?怎么不把程夫子迎到偏厅?”
“不拘小节、不拘小节!是我要到垂花门等楚娘子的。楚娘子这就随我去府学书院吧,我替你接了个大活!
不过,楚娘子请放心,主人说了,此乃‘无可奈何尚欲救之’,死马当作活马医,就算楚娘子回天乏术,主人也不会怪罪。”
楚南溪有点明白了,她笑道:
“程夫子不会是又有什么破书残卷让我修吧?上次替夫子修书,回来我病了好几日。”
程夫子肃色道:“有这回事?修书竟这样伤神......那我还是去回了画主人。”
“来都来了,还是随夫子过去看看吧。只是,不一定能帮上夫子的忙。”听说要修的是画,楚南溪有了些兴趣。
来到府学书院,程夫子小心翼翼的从一个画匣子里捧出一卷画,只看画纸的质地,这画时间不会太长。
又不是古画,程夫子怎么如此宝贝?
画卷在程夫子手下缓缓展开,楚南溪呼吸一滞,她知道这画为什么宝贝了,这就是被谢晏、被怀宁长公主一再提起的《风雪江山图》。
楚南溪细细观察着这幅画,说是官家保管不善毁了这幅画,其实有些冤枉。
《风雪江山图》是一副青绿山水画,只是在青绿之上,又覆盖了白雪。
为了表现白雪的颗粒感,底层白色颜料用的是蛤粉,蛤粉是用海中贝壳磨制而成,虽不会变黑,但蛤粉本身就不如胡粉(铅粉)白,覆盖力更比不上铅粉。
画里本就用青绿画了山水,有些地方必须用白色覆盖。
所以画里的上层白雪,用的颜料皆是铅粉。
时间长了,铅粉氧化变黑,好好一副《风雪江山图》便成了现在这副脏兮兮的模样。
这就是赵祁被那些大臣诟病“守不住的江山”。
楚南溪用指尖轻轻在发黑的“白雪”上沾了沾,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古画修复中,铅粉变黑叫做“反铅”,这是由于碱式碳酸铅与空气中的硫化氢反应,生成了黑色的硫化铅。
可她现在既没有试剂,用化学还原法让铅变白,更不可能利用电流产生化学基团来逆转反应。
“也不是没有办法,但这个修复方法有点野,我还得回去想想。”
唯一能用的,是后世爷爷教她的“火烧去铅法”,这也是她爷爷的绝活,就是利用火的高温来改变铅化合物的结构。
可是在一幅画上用火烧,谈何容易。
“老夫就知道楚娘子会有办法!”程夫子有些兴奋,“法子野一点没关系,只要能保住这幅画,咱们关上门来野,又没人看见。”
“要用火烧。”
“火烧......你是说要用火烧这幅画?”程夫子还真不敢替官家做这个主。
“我回去想想,你也去问问画的主人。”
楚南溪用指甲探了探铅粉的厚度,又补充道,“我只有五成把握,如果画主人愿意交给我尝试,我会尽力去做。”
当晚,楚南溪在书房等到了晚归的谢晏。
“卿卿?你在等我?出了什么事?”
一身玄衣的谢晏身上有血腥味,楚南溪心头一紧,抓过他手臂上下打量,蹙眉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是别人的血。”谢晏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额头,柔声道,“快回去吧,夜深了。”
一定是出事了,否则谢晏不会催她走。
“郎主,药拿来了......夫人?!”
墨阳端着一盘子瓶瓶罐罐进来,这才发现楚南溪也在,他下意识的想将药藏起来,可惜晚了。
楚南溪眼里一下起了雾,她看着模模糊糊的谢晏:
“我是只能用来拥抱和亲吻的人吗?如果风险都让你一个人担,那么拥抱亲吻的意义又在哪里?”
她接过墨阳手里的托盘,将他关在门外。
谢晏不再拒绝,默默将身上衣衫脱掉,这次伤在肩上,是刀伤。
“这还是躲开了吧?否则砍的是你的人头。”楚南溪有些心酸。
才认识他多久?刚穿越是自己要杀他,后来在废弃驿站他又替自己挨了一刀,现在又差点被人砍了头。
“是我大意了。一个倒在路边的樵夫,过去看时,他从柴担里抽出了刀......”谢晏将一件东西递给楚南溪,
“你看这是什么?”
“袖箭?!”
楚南溪瞪大了眼睛,这袖箭和自己用的一样,只不过自己那个是谢晏改造过的,“也就是说,和洞房行刺的刺客是一伙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那刺客背后是魏荃,但是现在......”
谢晏轻轻摇头。
“绝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