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空气，像凝固的水泥，沉重得让人窒息。
这是一间位于“天盾”总部地下最深处的特殊房间，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官方图纸上的绝对密室。墙壁是铅灰色的，由掺杂了吸音材料的特种合金铸造，能够吸收任何声音，也能够隔绝任何窥探。这里没有窗户，唯一的 dla 光源来自天花板中央一盏被金属网罩住的白炽灯，灯光惨白而冰冷，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毫无生气的霜色。房间中央，一张厚重的金属桌焊死在地面上，桌子两侧是两把同样材质的椅子，冰冷坚硬，仿佛是为审判而生的刑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金属锈蚀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刺激着人的神经，不断提醒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回声”，或者说，曾经的“天盾”行动处副处长，陆铭，就坐在这张桌子的一侧。他身上的囚服显得有些宽大，手腕和脚踝上都锁着沉重的电子镣铐，镣铐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显示着其内部高压电流的待命状态。他的脸色苍白，嘴角和眼角还残留着之前搏斗时留下的淤青，但他的神情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双眼微闭，仿佛不是在接受审讯，而是在自家的书房里闭目养神。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镇定，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沈雁站在他对面，隐藏在灯光无法完全照亮的阴影里。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脸色比陆铭更加难看，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他曾经最敬重、最信任的师兄。背叛的痛苦和愤怒，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在他的胸膛里疯狂地冲撞、撕咬，但他必须用钢铁般的意志将其死死地压制住。他知道，对于陆铭这样的人，任何情绪的流露都可能成为对方反击的武器。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意志和心理的殊死搏斗，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观察室内，与审讯室仅一墙之隔，林瑶和几名“天盾”的高级官员正通过一面巨大的单向透视玻璃，紧张地注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房间里的气氛同样压抑，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被无限放大。他们都清楚，这次审讯的结果，将直接关系到“天盾”乃至整个国家安全体系的未来。
“他已经一个小时没说话了。”一名官员低声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虑，“沈雁到底想干什么？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林瑶没有回头，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雁的背影。她能感受到沈雁此刻内心承受的巨大压力，那种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痛楚，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理智。但她相信沈雁，相信他能挺过去。
“他在消磨陆铭的耐心。”林瑶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陆铭习惯了掌控一切，这种被动的等待，会让他感到不安。沈雁在寻找他的破绽。”
审讯室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中的沉闷感越来越强，仿佛连光线都变得粘稠起来。
终于，陆铭先沉不住气了。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眸子，此刻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他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和一丝了然。
“怎么，我的好师弟，许久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吗？”他的声音沙哑，但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向了死寂的湖面，“还是说，你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沈雁终于动了。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拉开陆铭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没有看陆_铭的眼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桌面上自己冰冷的双手。
“为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只有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但这三个字里，却蕴含了太多的东西：痛苦、迷茫、不解，以及一丝尚未完全泯灭的，对于过去那段师徒情谊的追问。
陆铭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似乎很享受沈雁此刻的状态。“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身体微微前倾，镣铐发出了“哗啦”的轻响，“你应该问问你自己，问问我们为之卖命的这个‘天盾’，问问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体系，它还值得我们为之付出一切吗？”
“这不能成为你背叛的理由！”沈雁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有了一丝迸发的迹象。
“理由？”陆铭冷笑一声，“我不需要理由，我只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沈雁，你比我年轻，你的眼睛里还燃烧着理想主义的火焰，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火焰燃烧的，只是你自己的生命，而你想要照亮的，却是一片永远也无法驱散的黑暗。”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你还记得‘夜莺’行动吗？十五年前，在缅北丛林，我们去营救一名被俘的密码专家。那次行动，我们小队九个人，最后只有我和另外两个人活着回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沈雁的瞳孔猛地一缩。“夜莺”行动，是“天盾”的绝密档案，也是陆铭心中永远的痛。他只知道那次行动异常惨烈，但具体的细节，却无人知晓。
“我们被出卖了。”陆铭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我们的行动路线、人员配置、火力装备，敌人了如指掌。他们像一群耐心的猎人，等着我们走进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不是一场战斗，那是一场屠杀。”
“我们拼死杀出重围，带着重伤的密码专家，在丛林里躲藏了七天七夜。我们没有食物，没有药品，只能靠吃树皮和野草，喝雨水为生。最后，当我们终于和前来接应的部队汇合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陆铭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我看到了前来接应我们的那位指挥官，手腕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那块表，和我们在敌人指挥官的尸体上发现的那块，一模一样。那是‘共济会’高级成员的身份标识。”
沈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我当时就明白了。出卖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人。我们用生命和鲜血去守护的这个国家，这个组织，它的内部，早已被蛀虫侵蚀得千疮百孔。我们这些在外面拼命的棋子，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随时都可以被牺牲。从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发誓，我再也不会为这样腐朽的体系卖命。”
“所以，你就选择了‘共令会’？”沈雁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选择？”陆铭摇了摇头，“不，不是选择，是他们找到了我。在我最迷茫、最绝望的时候，‘主教’出现了。他没有像你们一样，跟我说什么国家大义、民族荣辱。他只是告诉我，这个世界病了，需要有人来治好它。而‘共济会’，就是那个手握手术刀的医生。”
“荒谬！”沈雁怒喝道，“一群妄图颠覆世界秩序的疯子，也配自称医生？”
“疯子？”陆铭笑了，“成王败寇而已。沈雁，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这个世界却依然充满了战争、贫穷和不公？因为我们所守护的，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秩序。国家、民族、信仰……这些东西，除了制造隔阂与仇恨，还有什么意义？‘共济会’的理想，是建立一个没有国界、没有种族之分、由精英来统一管理和分配资源的全新世界。到那时，将再也没有战争，再也没有人会因为饥饿而死去。这难道不是一个更伟大的理想吗？”
沈雁被陆铭这套疯狂而偏执的理论彻底激怒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铭。
“为了你们那套狗屁不通的‘伟大理想’，你们就可以肆意地出卖国家，残害同胞，牺牲无辜的人吗？张谦的死，那些在行动中牺牲的兄弟，他们又算什么？也是你们手术刀下必须切除的病灶吗？”
提到张谦，陆铭的眼神出现了一丝不易察arcs察的波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妇人之仁。通往理想的道路，必然会伴随着牺牲。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至于张谦……他只是站错了队，他的死，是个意外。”
“意外？”沈雁怒极反笑，“陆铭，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他重新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和陆-铭争论这些毫无意义，他今天的目的，是挖出“主教”的真实身份。
“告诉我，‘主教’是谁？”沈雁的声音恢复了冰冷。
陆铭靠回到椅背上，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微笑。“想知道？可以。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是吗？”陆铭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那我们就耗着。反正我已经是阶下囚，不在乎多在这里待上几天。倒是你，沈雁，‘共济会’的下一步计划已经开始，你确定你有时间在这里跟我慢慢耗吗？”
沈雁的眼神一凝。他知道陆铭说的是事实。
“你问。”
“很简单。”陆铭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机会亲手杀了那个出卖了‘夜莺’行动的指挥官，你会怎么做？记住，他现在已经是身居高位，动了他，会引发整个体系的剧烈动荡。”
这是一个恶毒的陷阱。无论沈雁回答杀还是不杀，都将落入陆铭的语言圈套。
沈雁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陆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把他送上审判席，让他接受法律和人民的审判。无论他身居何位，都必须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陆铭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他似乎没想到，沈雁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他愣了片刻，然后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悲凉。
“法律？人民？呵呵……沈雁啊沈雁，你还是那么天真。不过，我喜欢你的天真。”
他停止了笑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好吧，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
“‘主教’，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他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他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可能就是你自己。”
“你什么意思？”沈雁皱起了眉头。
“意思就是，你永远也抓不到他。”陆铭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一件你肯定很感兴趣的事。”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共济会’的下一个目标，是‘昆仑芯’。”
“昆仑芯！”沈雁的心头巨震。这是国家正在秘密研发的下一代人工智能芯片，代表着未来科技的制高点，也是国家安全的核心命脉！如果“昆仑芯”的技术被窃取，后果将不堪设想。
“没错。”陆铭满意地看着沈雁震惊的表情，“‘主教’对它，可是势在必得。他已经派出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操盘手’，去执行这次任务。而你，沈雁，你就是‘天盾’最后的防线。”
“‘操盘手’是谁？”
“我不知道。”陆铭摇了摇头，“‘操盘手’是‘主教’的亲信，直接听命于他，连我都无权过问。我只知道，他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一个真正的幽灵。”
沈雁死死地盯着陆铭，试图从他的脸上，分辨出话语的真假。但陆铭的表情，就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破绽。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沈雁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陆铭靠回到椅背上，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也许，是因为我不想看到‘天盾’就这么完了。也许，是因为我想看看，你这个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又或者……我只是想给‘主教’的这盘棋，增加一点小小的变数。”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沈雁，记住我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在这场游戏里，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发一言，仿佛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只是一场幻觉。
沈雁知道，今天的审讯，到此为止了。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师兄，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
他没有得到“主教”的名字，却得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和一个更加可怕的对手。
“昆仑芯”、“操盘手”……
沈雁走出审讯室，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一场新的，更加凶险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回声已经消散，但主教的声音，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