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密令(秦书婉南下篇)
民国三十四年,五月初。延安,宝塔山下。
延安的春末,阳光已带了些夏的烈性,泼在黄土坡上,把新绿晕染得愈发鲜亮。山峁上的洋槐刚谢了花,细碎的白瓣落了一地,倒像是下过一场香雪。如今枝头换上了深绿的叶,风过处,叶子哗啦啦地响,混着崖畔上酸枣丛里的几声鸟鸣,倒有了几分热闹。
沟底的溪水也涨起来了,不再是初春那般细瘦,哗啦啦地淌着,把石头冲刷得油亮。水边的青草长得齐腰深,里头藏着些蓝的紫的小野花,不细看几乎瞧不见,只偶尔有白蝴蝶在上面打个旋儿。
窑洞前的场院里,老母鸡带着一群黄绒绒的小鸡仔刨食,见人来也不怕,只咯咯地叫着往边上挪了挪。墙根下的牵牛花正开得旺,蓝的紫的,顺着土墙爬上去,把灰扑扑的窑洞装点得有了几分俏气。
远处的山峁上,有几个扛着锄头的农人,身影被拉得老长。他们时不时直起腰,捶捶背,朝着远处喊上一嗓子,声音在山谷里荡开,惊起几只麻雀。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深吸一口,都是春末夏初独有的味道。
这时候的延安,少了几分初春的料峭,多了些沉稳的暖意,像是个刚睡醒的汉子,伸个懒腰,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劲儿。,黄土高原上吹来的风带着暖意和尘土的气息。延河水潺潺流淌,山坡上的窑洞星罗棋布,远处传来战士操练的口号声和生产的号子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社会部一间僻静的窑洞内,油灯昏黄。秦书婉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身姿笔挺地站在桌前,独眼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绝密文件。她对面的,是社会部一位负责同志,代号“磐石”,神色凝重。
“书婉同志,” “磐石”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刚刚收到‘渔夫’同志从重庆转来的最高密级急电。内容……触目惊心。”
秦书婉心中一凛,接过电文纸,快速浏览。越看,她的眉头皱得越紧,独眼中寒光闪烁。电文详细汇报了沈醉叛变投敌、出卖军统大量潜伏人员、导致南京上海等地地下组织遭受重创的经过,并附上了军统内部对沈醉的“格杀勿论”绝杀令副本。
“沈醉……他竟然……”秦书婉的声音因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微微颤抖。虽然早已知道沈醉立场复杂,但如此彻底的叛变,出卖如此多的同志,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那些牺牲的同志,很多都曾与她并肩作战过!
“情况非常严重。” “磐石”沉痛地说,“沈醉叛变带来的损失,难以估量。更危险的是,他投靠了76号万里浪,现在很可能已经逃往香港或澳门。他掌握着我党过去在上海、南京等地部分外围组织的情报,虽然不涉及核心机密,但一旦被日伪和76号深挖,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秦书婉:“总部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启动‘清道夫’计划。任务代号:‘断刃’。目标:找到沈醉,在他造成更大破坏之前,予以清除!”
秦书婉身体微微一震。清除沈醉?这个曾经亦敌亦友、纠缠多年的对手?
“组织上认为,你是执行这个任务最合适的人选。” “磐石”继续道,“第一,你对沈醉的性格、行事风格非常了解;第二,你有丰富的敌后斗争和锄奸经验;第三,你刚刚完成护送‘星火’同志的任务,身份相对隐蔽,敌人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再次出动。”
秦书婉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独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我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她没有丝毫犹豫。叛徒,必须付出代价!这是纪律,更是为牺牲的同志复仇!
“很好。” “磐石”点点头,递过一个牛皮纸袋,“这是为你准备的新身份资料、路费、联络方式和应急方案。你的新身份是上海‘协和商行’的采办员‘秦淑婉’,赴港澳考察商贸。何彩珠同志将作为你的助手同行。林曼丽同志腿伤未愈,留在延安另有任务。”
“路线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先乘后勤部的卡车到绥德,然后转道山西,过黄河,经河南、湖北地下交通线,秘密南下至广东游击区,再从东江纵队控制的港口乘船前往澳门。这条路线虽然绕远,但相对安全。”
“记住,” “磐石”加重语气,“此行凶险异常。沈醉已是惊弓之鸟,警惕性极高。76号和军统都可能在他周围布下陷阱。你们的首要任务是确认他的踪迹和危害程度,伺机行动,切忌冲动!必要时,可寻求港澳地下党组织的协助,但必须绝对谨慎,防止再次泄密。”
“明白!”秦书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几天后,清晨。
延安东川机场(简易机场),一架即将飞往重庆的盟军运输机旁。秦书婉和何彩珠换上了普通的旗袍和外套,提着简单的行李箱,看上去就像两个寻常的女职员。前来送行的“磐石”和林曼丽与她们紧紧握手。
“书婉姐,彩珠姐,一定要小心!”林曼丽眼圈泛红,满是不舍和担忧。
“放心,我们会完成任务,平安回来的。”秦书婉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坚定。
何彩珠也用力点头:“曼丽,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登机梯放下,发动机开始轰鸣。秦书婉和何彩珠最后看了一眼宝塔山,转身登上飞机。舱门关闭,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腾空而起,向着南方飞去。
机舱内,秦书婉靠窗坐着,望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延安城,心中波澜起伏。刚刚结束九死一生的北上任务,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整,就又踏上了新的征途。这一次,目标不是获取情报或营救同志,而是清除叛徒,一场更加冷酷、更加个人化的战斗。
沈醉……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划过,带着复杂的恨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她想起在上海的生死较量,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复杂眼神,想起他最终的选择。一切都已无法回头。
何彩珠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书婉姐,别想太多。对付叛徒,我们绝不能手软。”
秦书婉回过神,反手握了握何彩珠的手,独眼中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锐利:“我知道。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飞机穿过云层,向南飞行。下方是广袤而战火纷飞的土地。一场跨越千里的追杀,就此拉开序幕。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再次交织。而澳门那片弹丸之地,即将迎来新的血雨腥风。
(秦书婉南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