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黎川从小耳濡目染,也略通一二。
此刻,他猛然惊觉,这渡玄寺的布局,竟完全符合道家的五行阵法。
山门属木,大殿属火,钟楼属金,水井属水,藏经阁属土……
方位、高低、形状,无一不契合,甚至极为讲究,摆成了一个极其高明的困阵。
若非他跟着祖父学过皮毛,又记忆过人,绝对无法察觉!
一个佛寺,怎么会暗藏如此精妙的道家阵法?
而且这阵法似乎并无攻击性,更像是一种……筛选和隐匿的屏障?
祁黎川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想开口询问。
就在他转头看向祖父,嘴唇微启的瞬间,异变陡生!
周围的景物突然开始扭曲、旋转。
以他为中心,整个寺院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亭台楼阁、古木佛像、甚至天上的流云,都开始疯狂地旋转、变幻!
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胃里翻江倒海,祁黎川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怀疑自己只要一弯腰就会立刻吐出来。
危急时刻,祖父教导过的吐纳法门涌上心头。
他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不去看那令人发狂的景象,双手结印,深深吸气,缓缓吐出,试图稳住心神,平复翻腾的气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极为漫长。
当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终于缓缓退去,一声清越的钟鸣在他脑海中响起——
“噔!”
刹那间,一切幻象消散。
祁黎川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盘膝而坐,但周遭环境已完全不同。
他身处一片清幽的竹林空地,面前是一座雅致的竹舍。
旁边有一方石桌,祖父正坐在石凳上,与一位身披鲜红袈裟的秃顶老僧对弈。
那袈裟红得刺眼,与老僧宝相庄严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老祁头,你这孙子,悟性倒是不错,这么快就能从迷踪阵里挣脱出来。” 老僧拈起一枚黑子,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祖父将手中白子落下,得意地捋了捋胡须:“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子!”
祁黎川听得一头雾水,但看祖父与这老僧熟稔交谈的模样,显然是旧识,而且似乎对他刚才经历的诡异阵法毫不意外。
他压下心中惊疑,默默站起身,走到祖父身后,安静地观棋。
棋局已至中盘,双方厮杀激烈。
老僧棋风沉稳厚重,步步为营。
祖父则显得有些随意,甚至可以说……臭棋篓子。
“老祁头,这么多年了,你这棋艺还是这么烂。” 老僧落下一子,淡淡道。
祖父也不恼,往后一靠,咂咂嘴:“我是下不过你这秃驴,但我孙子行啊!” 语气里满是挑衅。
老僧眼皮都不抬:“哦?那就让你孙子来试试。”
“来就来!” 祖父立刻站起身,把祁黎川按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小川,来,陪无念方丈下几手,让这老秃驴见识见识。”
祁黎川的棋艺是祖父启蒙的,但青出于蓝。
祖父棋力平平,祁黎川学会后不久,就再未输过。
后来,祖父带他四处寻人对弈,那些乡野间的高手也纷纷败下阵来,最后无人肯与他下,嫌他“妖孽”。
祁黎川便开始搜罗棋谱,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将那些珍本孤本记在脑中,独自钻研。
如今他的棋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连他自己都难以估量,毕竟已很久没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见无念方丈应战,祁黎川有些犹豫,毕竟对方是长辈。
祖父却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一旁道:“放心下!这老秃驴皮厚得很,不用给他留面子!再说了,你祖父我快饿死了,咱们多久没吃饭了?你速战速决,咱们好早点吃上斋饭!下次有空再陪他好好下。”
说着,还对无念方丈挤眉弄眼,“方丈是老朋友了,不会介意的,对吧?”
无念方丈捻着念珠,不置可否,只是对祁黎川做了个“请”的手势。
祁黎川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执起白子,目光落在棋盘上,瞬间进入状态。
既然祖父发话,那便全力以赴,也算是对这位神秘方丈的尊重。
竹林幽静, 只有清脆的落子声和偶尔掠过的风声。
祁黎川抬眼看向对面的无念方丈,只见老僧面如满月,眼含慈悲,嘴角噙着一抹淡然平和的浅笑,如同殿中供奉的佛像,无喜无悲,却又仿佛洞悉一切。
这笑容让祁黎川心中一安,落子清脆。
无念方丈紧随其后。祁黎川谨慎观察,见对方面色始终不变,才真正将心神投入棋局。
这场对弈,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测试。
祁黎川很快便发现,无念方丈棋力深不可测,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步步玄机。
但他并未咄咄逼人,反而更像是在引导祁黎川展示其真正的棋路与心性。
祁黎川收敛了所有锋芒,中规中矩,步步为营,不求奇胜,但求无过。
棋至中盘,他便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已洞悉了他的棋风和思路,若再继续,自己必落下风。
于是,他果断收网,以一场看似“小胜”的局面,结束了棋局。
“老祁头,说吧。” 无念方丈放下手中的白子,目光依旧慈悲地望着祁黎川,话语却是对着祖父说的。
祖父嘿嘿一笑,脸上皱纹舒展开来:“还用我说出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无念方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没有反驳。
祁黎川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懂这两位老者在打什么哑谜。
自那日之后, 祁黎川在竹屋住了下来。
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祖父总是笑而不语,守口如瓶。
这竹屋看似在寺中,却又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竹林,却也有一道无形的界限,让他无法离开。
祁黎川问不出答案,便也不再追问。他相信祖父绝不会害他。
无念方丈并不住在这里,但每日都会前来。